Episo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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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伟大的文学传统里,“想家”都不止是一种生活心理,还是一种灵性象喻。不止有空间上的异乡才让人想家,对于很敏锐的心灵而言,精神上的异乡,更让人痛苦。人的可怜之处和奇妙之处都在于,他是且只能是一种两栖动物。他不可能仅仅侍奉、满足任何一种单一生活。他渴望土地和牛羊,也渴望神;他需要享乐,也同样需要受苦;他恋慕妻子,也想念妈妈;他追求富足,却也忍受不了精神的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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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泰的《寻找家园》里有一篇“安兆俊”,那是一个真实发生过的关于记住的故事。安兆俊是历史学家,也是高尔泰在夹边沟农场的前辈难友。1958年,高尔泰才22岁,人到中年的安兆俊鼓励他,不光要活下去,还要活出意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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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lende episo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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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当时流行的新闻腔调,静安先生通常被刻画成木讷守旧的老学究,没人敢对他的学问说三道四,但人人都觉得有资格嘲笑他的胆怯,惋惜他的愚忠。陈寅恪根本不理会这些自作聪明的下流评论。他直接指出了静安之死的精神意义。当时的汉语知识界已经贫瘠到这种地步:人们几乎没有能力理解党派斗争、阶级革命、美元卢布、舰艇坦克之外的任何事情;人们不能理解更不能容忍任何精神事务、精神痛苦。陈寅恪说,静安先生的死,恰恰是一桩超出流俗心智理解范围的精神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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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是杜甫诗情、诗意的重要源泉。他写李白,不只为了纪念友谊,他还从李白身上领会生活和命运。“天子呼来不上船”,是杜甫渴望成为却永难成为的样子。“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既是命运湍流中的李白,也是命运湍流中的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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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亡那里获得生活教育的人,需要经历两次醒来。第一次,他得从不知死亡为何物的童稚状态中醒来。第二次,他得从对死亡和虚无的恐惧中醒来。那时,他不再无忧无虑,也不再灰心绝望。他知道虚无威胁着生活,但也知道生活还是生活。正因被虚无威胁着,生活才值得眷恋,值得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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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在逆旅里的遭遇,是“逢运之贫”。这个贫不是贫穷,而是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早上又得要饭了,出门之后犹豫不决,不知朝哪边走。他得想一想,今天该去哪一家要,不能重复。生活对他而言,真的是很苦。“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代价真的很沉重。可是该受的苦受过了之后他要干嘛呢,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这是一个既潇洒又庄严的象。他的及时行乐里,有一种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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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呼呼的生活,属于那些看得见死亡也看得见生活的人。看得见死亡,让他们免于“不死”“成神”的虚妄;看得见生活,让他们免于向“虚无”缴械的虚无。于是,他们带着一点儿必死者的忧伤,建功立业侍亲爱子饮酒行乐。只要带着热呼呼的渴欲,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值得认真去做。只要去生活,就是捍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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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都市的人,身上都带着家乡的泥土。他们都想在都市里洗净泥土,又想在都市里开花结果。于是生出种种希望与失望,痛苦与救赎。《东城高且长》,是一个没什么细节的爱情故事,却是一个具体而神秘的救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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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功立业,修德树名,在宗教家、哲学家眼里,这算不得什么终结解决之道。但对生活而言,这就够了。很多时候,这样的老道理,比深刻的哲学更有疗效。人需要的不是躺在荒草里看穿一切,而是带着看见一切的忧伤,振作精神,走出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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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后那个晚上,安娜只能举着蜡烛望着华伦斯基。所以最后那个白天,凯茨对祖说“好好看看我们”。她们的渴欲很美,也很绝望,绝望到必须诉诸毁灭。这种美、绝望和毁灭,是很多伟大诗人想要把握的东西。《迢迢牵牛星》的确只有一种干干净净的忍耐。牵牛、织女面前的,就是一条盈盈浅浅的,毫不狂暴、毫无侵略性的清溪。世上果真有些距离,看起来一步之遥,其实隔着永生永世。这远比那些暴烈、残酷的阻挡更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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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同一个世界”,可能只是一句空洞的宣传口号。所谓“同一个时代”,可能也属欺人之谈。人们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里经历着同一场风雨,但眼中所见,心中所忧,可能完全不同。吴宓喜欢读陈寅恪的诗,记录陈寅恪的谈话,因为他们看见的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时代,他们对这个世界、时代有相似的忧心。他们是不断拿各自看见的世界相互印证。这个印证,持续一生。无论相聚,还是别离。晚年那最后一聚,两位老人仍在印证。陈寅恪读到一首诗,吴宓立刻察觉,那句晦涩的诗里,有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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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里,等待是主题之一。诗人写等待,常用“思妇”这个象。“思妇”,既脆弱又被动。这正是人在无可奈何的命运面前的状态。人在等待中体认自身的被动、脆弱,又在等待中经受磨炼,呈现出笃定坚毅。孤生之竹有她的娇弱,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她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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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的最大感受,是自觉笨拙。身边同僚朋友很容易跨过去的生存关隘,很容易掌握的生存法门,我总是跨不过去,掌握不来。唯有经历过“明月皎夜光”式的夜晚,我才明白,“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里,也有一种英雄气概。但我常想,即便扬雄先生,偶尔也遭遇过这样的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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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未经世事的少年读者才会质问:他为什么不勇敢地踏上还乡之路,为什么不与命运抗争。他们迟早会知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不是什么偶然发生的逸事,而是生活的常态。在残酷的生活里不动声色地守住些什么,这样的故事里都有惊心动魄的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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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干渴、孤独,不是抽象的空话,而是具体生活中的刻骨体验:一个渴望爱人却无人可爱的女子,有这种体验;一个心存孤忠却遭君王疏远的大臣,有这种体验;一个行道传道却被世人误解咒骂的圣徒,也有这种体验。体验与体验,本就相通。诗,用来照亮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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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珍惜《今日良宴会》。它写的是一个奇迹的晚上,热闹吵闹中,竟有兄弟相认。欢宴将终,兄弟互道珍重,顿下酒杯握住手:“MD!兄弟,咱们得成事儿啊!”这句俗白的话里,有多少委屈,愤懑,坚持,盼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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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死亡的视野,生活浅薄而狂热。盯着死亡而不生活,那样的思考造作而虚伪。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是一个人,他看见死亡,然后开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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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屈辱与损害,人类的希望,就在那不屈亦不熄的生机。唯有这份生机,才能帮人们挺过寒冬,戳破谎言。这生机不在各种意识形态规训里,不在僵硬的道德教条里,而在一饮一啄的日常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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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谈论吃喝的荷马,写出了古往今来最高贵的英雄。一句“努力加餐饭”,也让《行行重行行》的美丽哀愁之上,多了一丝勇猛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