エピソー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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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岬上的云杉高大挺拔,阴森森地印在蓝天之上。两岬之间的地方只有一箭之遥。我必须沿中心直行,不能跑,不能停下脚步;陡然间,我意识到尽管拥有对捕食动物理性的理解,自古以来那种本能的反应还是与源于古昔的直觉预警相吻合。纵然我心中有数,但还是如同一个石器时代的猎人被切断了与山洞的联系一样,对想象之中峡谷的威胁作出反应。
随后,在远处的前方,在危险的山岬那头,两个黑影由隐藏处跳出,沿着河道直接向我奔来。我停下脚步,放下背包,观望等待。它们越来越近,轻松自在、步态优雅地跑着,只有大灰狼似乎才会有那种步态。在一百码之外,它们停下来,想试探我的情况;它们前蹿后跳,迂回前进。后来,在离我五十码处停下来,上下打量我。月光下它们的灰皮光亮耀眼,可见它们双眼中绿光闪闪。没有任何动静。我们就这样对峙相望,仿佛这种相遇在料想之中,习以为常。
如同来时匆匆,它们一阵旋风似的沿河道而下,两个飘荡的影子移动于冰面之上。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或许再也不会看到灰狼那闪烁的眼光,也许再也不会有机会来观察它们那自由自在、行云流水般的步态。悠长的狼嚎再度响起,这次来自后面远处的河道,随后,我再也没有听到狼嚎。
过了不久,我推开小木屋的门,划了根火柴,点起了等候许久的炉中火种。当我坐在炉子旁边,听着火焰之声,收拾着我的装置衣物时,充分地意识到我的所见所闻和其中的感受。假若当时不是零下二十摄氏度以下,我会敞开屋门,如此一来,便不会失去那如水的月光和月色中奔跑的狼群。
当我在屋中暖和了一会儿,吃了晚饭之后,再度走到外面。那条河依然银光闪闪,远处的河畔显得幽暗阴森。一只猫头鹰叫着飞回云杉林,我知道它在月色中的林中空地意味着什么。
一棵披挂着冰霜的树噼啪作响,随后是一片沉寂,那死一般的沉寂使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最终,我捕捉到了我想听到的声音—那种回荡于群山之中持久颤动的嗥叫。对于北方而言,那是一种像泥炭沼泽地或北极光似的充满野性和当地色彩的声音。那便是荒野之声,那种自古以来就悠然自得、没有被驯化的声音。
尽管再次听到狼嚎令我激动,可是当我想到席卷整个大陆、灭绝灰狼的持久战时,便感到悲哀。现在除了只有在奎蒂科—苏必利尔荒原、加拿大及阿拉斯加还能见到灰狼之外,它几乎已经从美国消失。而且,我知道,由于人类的无知,甚至大灰狼也将会永久性地从那里消失。就在我动身去河的上游旅行之际,看到了一条有关狩猎者乘飞机在雷尼湖乡野射杀了六只灰狼的消息。照片显示灰狼被悬挂于机翼上,狩猎者自豪地站在它们旁边。当我仔细地端详着照片及其充满赞许的解说词时,不由得疑惑是否会有我们理解灰狼重要性的那一天。
由于知道我们文化传统中古老的边疆及拓荒者情结依然左右着我们对野生动物的态度,我意识到那一天或许永远都不会来临。我们依然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享受荒野,依然不珍惜捕食动物在任何自然社区中所起到的生态平衡的作用。我们似乎更喜欢半驯养的鹿、麋鹿及驼鹿,还有一群群失去了天生警觉的小猎物。似乎我们致力于保护的只是肉类的供给,而毫不关心野生动物的个性。
外边很冷,寒气袭人,我急忙返回小木屋,钻进我在墙角床铺上的睡袋里。我的背包就在身边,在一个袋子里有我那本翻旧了的梭罗的书。我将它拿出来,借着烛光用拇指翻开了书页。
“我们需要,”他说道,“见证超越自我的界限,以及在我们从未涉足之地悠然吃草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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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在河的两岸都能清楚地听到它们的声音,可以听见当它们在丛林小道上跃过障碍时那噼噼啪啪的响声。有一次,我以为我看到了一只,雪地上一个飘动的灰影,然而,那只是月光下一根摇动的树枝。当听到那声嘶力竭的嗥叫时,原本我应当感到毛骨悚然,心惊胆战。但相反,我却是急切想知道大灰狼或许会选择我走的那条小道,跟随着我,沿那条冰冻的、闪闪发光的河道一路走来。
那是一个适合于出行的美妙夜晚 — 气温零下二十摄氏度,只能听到我的雪鞋在地面上嗖嗖作响。知道灰狼还在这片乡野之中,知道这片乡野依然荒凉辽阔,足以让灰狼奔跑追逐猎物真是令人心满意足。那个夜晚,奎蒂科—苏必利尔荒原就像探险者两百年前所见到的那样,一如被发现之前那般原始质朴,完好如初。
几个月之前,在蒙大拿州太阳河乡间的一次野营中我有过同样的经历。在一道峡谷的谷底,我看到从一条冰川溪畔松软的粪堆中延伸出的灰熊刚刚走过的足迹。尽管我没有看见熊,但我知道它就在附近。对于我来说,这些足迹顿时改变了这片乡野。从那一刻起,这便是刘易斯和克拉克的那片土地,是上个世纪山野之人的土地,是充满着古老西部传奇的山谷。
前面的河道越来越狭窄,两个长满林木的岬角从两岸伸出,当我靠近时,本能地感到了遭受攻击的可能性。我熟悉欧亚大陆关于狼的传说,俄罗斯干草原上奔跑的狼群,它们对农场和村庄的侵害,不过,假如我相信我们早期拓荒者和探险者那些可怕的传说,或许也会感到恐惧。然而,据我所掌握的学识而言,当然也包括美国内务部渔业及野生动物局的档案资料,在过去的二十五年内从未发生过一起证据确凿的、有关狼无故袭击人的事件。
即便如此,心中依然还是有种心神不定、忐忑不安的感觉,而且我知道假若野兽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满足其好奇心,那么河道最狭窄之处便是它们扑杀的好地方。冷不防地从两个岬角同时猛扑过来,一场在雪地上力量悬殊的短兵相接,混乱厮杀,随即,一切将会结束。我的白骨会在来年春季顺河漂流而下,从此,没人会听到这个故事,也没人能够作出解释。
当我接近长着云杉的岬角时,几乎听到了沉重的身体与落叶堆和树丛的碰撞声。灰狼身强力壮,体重达一百磅,甚至高达一百一十二磅或更重,可以扳倒驯鹿或麋鹿,除了人之外,在整个大陆上无所畏惧。这并非是我初次感到它们在与我玩捉迷藏的游戏。在另一次仲冬的探险经历中,我也感到它们就在附近—或许那只是一种预感,但却如同果真看见它们似的产生了狼近在眼前的本能反应。当我在那个暗夜中徒步旅行时,我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一个孤寂的黑影在封冻的河道上缓缓移动。
就在当天早晨,我看到了它们在一个小湖的冰面上将一头老雄鹿扳倒的地方,看到它们是如何将那头鹿追得筋疲力尽,继而,撕开他的腿腱、胁腹、喉咙,看到当它们撕开老鹿的颈静脉时血流如注,看到血肉模糊的零星碎片散落于白雪之上。那头雄鹿个头很大,鹿角宽阔呈掌状,可是在它最后的立足之地,那片备受践踏、血迹斑斑的小圈子里,它却没能坚持多久。它或许应当慢慢地死于饥饿或疾病,然而,却在气数当尽之时,堂堂正正地死去,与由来已久的敌人进行拼死的搏斗,走到宽阔的冰面上如同勇士般地死去。
那些狼并没有吃多少鹿肉,只吃了些内脏和肠子,可是我知道,它们会返回,再度填饱肚子。这就是此类野兽的习性,除非我们用毒药和设陷阱,从而使它们吸取教训,学会小心和害怕。当上述情况发生时,它们便学会在初次吃食之后,离开猎物的残骸,比通常情况下捕杀更多的猎物。那种捕杀就是在狼与鹿之间相互依存的古老循环的一部分。捕食动物,通过去除年老、体弱、多病者,来提高种群的品质,使得年轻力壮、刚强雄健的品种保持警觉,意识到危险。每逢大雪覆盖了常年给狼提供食物的小型啮齿类动物、鱼、蛇、幼虫、莓果及鸟类时,每逢没有任何其他别的食物来源时,鹿便为狼提供了食物来源。在冰面上的情况便证实了这种完整的循环。尽管所有的捕杀都令人毛骨悚然,但我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很高兴,因为,它意味着荒野中的平衡,意味着一片还没有被人类驯服的、原始质朴的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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エピソードを見逃しました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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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印第安小道,我们滑向南边可以俯瞰青苔湖的群山。这里是一片空旷的乡野,平滑的冰川山脊上点缀着一片片松树和香脂冷杉的林子,令我们想起贴近林木线、如同公园般展开的高原。此时,我们周围是一片黄昏锡嘴雀柔和优美的鸟鸣。黄昏锡嘴雀飘然而至,落在一丛花楸树上。它们的羽毛呈淡淡的金黄色,带着黑白色的斑纹,也属于自初雪以来偷盗了我们无数葵花子的鸟类。
当我们到达能够俯瞰湖面的山顶时,又停下来休息和倾听。此时,没有红胸鸭和黑顶山雀的鸣叫,没有黄昏锡嘴雀优美的歌声—只是一望无际的隆冬景观,万籁无声。我们身下,是一片浓密幽暗的云杉林沼泽地,一棵棵云杉如同一个个小塔尖。云杉林从山底一直延伸到环绕着细长弯曲的小湖的沼泽地边际。湖的对面是一道又一道的山岭,满山的云杉、松树、白杨和香脂冷杉,山林之后是巨人山那深蓝色的天际。
随后,我们出乎意料地听到了能在白天听到的声音:美洲雕鸮的叫声,随即便是比最初的叫声更为深沉、更有震撼力的应声。那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呼一呼一呼一呼呼呼—随之而来的是方圆几英里之内无数个小动物对死亡的恐惧:瑟缩在赤杨林中的雪兔、松鼠和老鼠,正在桦树林中啄食嫩芽的松鸡。那是北方最为可怕的狩猎呼叫,那声音将冷月下孤寂的山谷、残阳下的江河湖泊和篝火营地展示于眼前。难怪荒野是如此这般地凝滞沉寂,难怪鸟儿停止了歌声。
滑出云杉林时,我们环绕着沼泽地的边际而行,看到眼前有一棵弯曲的花楸树,带着枯萎树籽的褐色大树枝伸展着垂于水苔之上。那棵树上充满了活力和色彩——玫瑰红及灰色相间的松雀闪烁其间。当我们靠近时,看到满树都是松雀,雄鸟色泽华丽,依我们之见,北方无其他的鸟类能与之媲美。我们为其美丽所吸引,无论到了何处都始终在留心寻觅。秋季那里曾有一棵漆树,长满青苔的岩架映衬着霜打的深红色树影,目光再向前移,可见一簇鲜红的五叶地锦围绕着一个银白色的树桩,一棵玫瑰红色的枫树孤零零地立在尼那姆斯湖湖畔那灰色的岩石群之中。
几只雄松雀飞到雪地上啄食落在那里的树籽,从而使我们有机会一饱眼福。当它们看到我们时,便停止了欢唱,飞向湖对面的松树丛中。我们目送它们飞出我们的视野,然后,继续沿着湖岸滑行。山坡上再也不是阴森昏暗,那里已经流动着色彩。
我们沿冰面滑向一个长着浓密落叶松和黑云杉的小岛。一路上我们都听到林中雄鸡—红冠黑啄木鸟那断断续续的敲击声,看到它从岛上一株枯死的落叶松上一起一伏地飞向湖的北岸那片远山的山顶。
绕回通往回家之路的那片林地,我们在一处朝阳的空地停下,烧开一壶茶,吃着带来的三明治。不出所料,我们成为一对灰噪鸦的东道主,它们不声不响、轻飘飘地落在我们吃午饭的地点。
约翰·比格斯贝医生在1823年的一次边界探险中留意到了灰噪鸦并在他的日记中写道:“两只鸟造访了我们,它们被称作普通噪鸦。此鸟长喙,羽毛丰满。它的背是褐色胸是白色。它极为友好随和,四处蹦蹦跳跳,哼着它自己的小曲,寻找着要贮藏的小东西。它的个头与英国乌鸫相仿。”
尽管对此鸟颜色的描述稍有误差,与我们一样,比格斯贝医生肯定留意到了灰噪鸦飘然而至的举动,它们独特奇异的口技以及随即似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低低的颤音。我们抛出面包屑,渐渐地它们竟胆大到在我们眼前啄食。被称作“灰噪鸦”、“普通噪鸦”、“加拿大噪鸦”、“营地盗贼” ,它们在加拿大地盾的森林地带为自己打造了多么广阔的天地!
在穿过林地返回时,我们看到一只渡乌在头顶上方的高空盘旋,知道它是在观望我们在雪道上行进的情况。多年前,当我在纽芬德湖正在形成蜂窝冰的湖面上向东行进时,一群渡乌也同样地观望过我。它们曾在那天警告过我,因为渡乌知道何处的冰不牢靠、何处好寻食。这次,我们很安全,因为没有要穿越的冰面,于是那只鸟都没靠近,而是高高地飞翔于蓝天碧空。
当夕阳西下时,鸟儿不再啁啾啭鸣。寒意袭来,林中伸出了紫色的阴影。到了四点半,整个盆地都笼罩在暮色之中,西边松树和云杉幽暗的树干后面闪烁着金光。当我们登上俯瞰家园的山顶时,落日正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颤动;随后,它瞬间便沉进冰冷的蓝色之中,一如它在九小时之前腾空跃起。最后看了一眼那燃烧的天空,我们奋力滑向拂晓时离开的那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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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依然是繁星点点,但是山顶的天际已露出一抹朦胧的玫瑰红色。当我们套上滑雪板,捆绑好带子时,眼见着那一抹红色渐深,继而它的中心呈现出一道金黄。沿雪道走会很快—现在可不是零下气温时那种干雪的路况,随着太阳的升起,滑雪板会飞翔,鸟儿也会在朝阳那侧路边的树林中觅食。
拂晓时分,涌动着一种跃跃欲试、充满活力的激情。树木的轮廓格外清晰,天际格外分明,给人心灵的震撼也比一日中任何其他的时辰更为显著。半小时之内,一轮红日就会在山顶上喷薄而起,假若我们想到那里看日出,就必须出发了。
我们顺坡飞速滑下,越过草地,进入一片赤杨林,随后,沿着长长的高坡攀上山顶。当我们接近山顶时,带霜的野草在阳光那试探性的触摸下闪闪发光,起初是温和柔润的光,继而在蓝天下闪烁着银光。到了山顶,我们停下来,倚雪杖而立,因刚才的上坡而气喘吁吁。此时,东方在燃烧,它的中心是一轮灿烂的金色。当太阳在地平线上腾空跃起时,我们目瞪口呆,仿佛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日出,仿佛这宏伟辉煌的景色是专为我们而设计。蓝色和淡淡的紫色褪去,日光照耀着我们眼前的荒野。
当我们在那里歇息时,一群雪鹀从身后的一片旷野飞过来,它们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可以听到鸟鸣,看到鸟翼上一闪一闪的白色和侧腹及尾部淡黄褐色的斑纹。它们的动作是多么轻盈!飘然飞来,侧身扑向一小片杂草地,将草籽挥撒于雪地,随即,再度返回空中,像雪花般地飘浮。雪鹀之名可谓名副其实。
我们推了一下雪杖,在东坡加快了速度,从晨曦中闪烁的白桦林里穿进穿出。绕过一个急弯,再度下降,我们陡然间位于一片空旷的地带,它的正中央有片小沼泽地。就是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太平鸟。其个头比它们夏季的堂兄要大得多,但显示出同样光滑的羽翼、漂亮的冠毛及尾翼上黄色的斑点。它们在吃花楸树上的红莓果,落下的果皮和多汁的果肉染红了雪地。很快它们就会离去,从西部的荒野中南下,或者飞往它们来的地方,或者沿着有莓果或草籽的道路飞往南方。身为纯种太平鸟,它们比许多其他物种更深知自由的秘诀,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地迁移,似乎并不依赖于体内激素的调节。此时仿佛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它们腾空飞起,直朝着太阳飞去。那棵小花楸树上的莓果已被洗劫一空,它们起程去寻找更多的莓果。
稍微向前一点,雪道延伸进一片桦树和白杨林。这里积雪很深,我们刚才一路披荆斩棘,此时停下来休息。当我们倚着雪杖而立时,一只披肩松鸡从积雪中跳出,飞向一棵桦树顶,开始旁若无人地啄食嫩芽。又有两只松鸡飞来,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我们一伸雪杖就能够着它们。它们中的一只匆匆飞向山顶,另一只飞回原来的藏身之地香脂冷杉林。我们看得见它们是从一片漆树丛中步行而来,它们曾在那里啄食玫瑰红色的草籽,留下从树丛中出出进进、细心谨慎的足迹。它们羽翼上的痕迹显露出它们飞进树林的地方,随后便落进那片无痕新雪中舒适的小窝。
看到它们真令人高兴,同样令人欣慰的是在狩猎季节之后,以及每隔几年就流行一次、将它们几近灭绝的传染病过后,依然还有几只幸存者。必须得留下几只披肩松鸡,如此一来,在五月温煦的日子里,它们拍击翅膀产生的鼓点声将会回荡于群山之中,秋季,它们会在我们正行进的伐木小道上冷不防地出现,我们可以观望着它们狂野地在树林中左拐右绕,飞来飞去。
我们穿过一道长着赤杨的河谷,随即便沿着一条古老的搬运小道向上滑行,那小道曾被称作印第安小道。高地上长着红松和白松,此处,我们第一次听到了红胸鸸带有柔和鼻音的鸣叫,并捕捉到了它们在高高的树顶上蹿来蹿去的身影。它们在新一天温暖的阳光下探索着树枝。此处,我们还看到了山雀在充满阳光的大树枝上跳来跳去,从那些树顶上听到北方最欢快的音乐:嘁咔嘀一嘀一嘀一嘀咿。
我模拟出鸟类求偶时的鸣音,那是一种孤独的双重音,通常是春天才有,此时,一只好奇的黑顶山雀离开了充满光的树枝,围着我们飞来飞去,寻找在隆冬便傻乎乎地发出求偶叫声的那只鸟。那只小鸟抖动着,抗击严寒,一刻也不停。随即,它放弃了搜寻,飞回充满温暖和歌声的松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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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匆匆地穿越云杉林时,天色越来越暗,而当我们攀上那处刚才飞速下滑的小山时,长长的阴影已经落在滑雪小道上。在山顶,我们顿足歇息,转身欣赏着我们一路滑过来的那些Z字形路痕以及跳跃其上的光影。西边一片辉煌,闪烁着果绿的光束,呈现出大片橘黄及玫瑰红色的晚霞。桦树林镶上了一圈柔和的银色。大片的沼泽地此时由深绿转向昏黑,天空中残阳如血。夕阳将些许色彩洒向湖面,湖边从沼泽地吸取了紫色,使得原本闪烁着淡粉红色的地带变成淡紫。点点灯火显示出采矿区的位置,那是茫茫黑暗之中一片冷冰冰的蓝色。
我们恋恋不舍地转身,前面是滑雪小道及它那展开的长长的影子。寒意降临,滑雪板在如粉的细雪上发出嘶嘶的响声。树木显得更近更高,如同一条细丝带般的滑雪小道连同它两侧雪杖留下的斑痕都消失于树丛中。一棵高大松树顶的那丛松果在最后一抹夕阳残晖之下,陡然绽放出火红的铜色,随后,又瞬间变成一片漆黑。
我们终于出了林地,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蛇形小丘的顶部顺势下滑,那小丘顶部平滑,宛若一条铁道的斜坡。它的一侧是一小片水苔沼泽地,呈正圆形坐落于起伏的堤岸之上。那里曾经是一块巨大的冰川冰,冰融化后形成了一个池塘。最终,水苔覆盖了池塘,它的周围长成了树林。那片草垫似的沼泽地依然富有弹性,每逢夏季,当冰雪融化了,人们可以大步流星,轻快地穿越它。那里长着圆花状的瓶子草,具有捕虫性能的叶子看上去怪怪的,一束束地挂在那里。春季,那里长着沼泽月桂和开蜡白色花的拉布拉多茶。黄昏时分,当白喉带鹀那忧伤的歌声响起时,你能闻到拉布拉多茶那清冷刺鼻的气味。
早期,一条伐木的道路依着蛇形小丘的顶部延伸,那是一条完美的路基,恰如由工程师精心设计而成,平稳的路肩,渐进的坡度以及和缓的曲线。这条穿越森林、蜿蜒起伏的小山脊曾经是冰下一条冰河的河床;它的河道中充满了翻滚着冰块的洪水、无数沉重的沉淀物及巨石岩块。我们的上方,曾经是晶莹别透、一片湛蓝的穹顶。那座蛇形小丘形成至今,一万多年的光阴已经流逝;生长在那里的森林一代代兴衰交替;大火曾多次从那里席卷而过。早在金字塔建立之前,它就是一条荒原上的古道。
阴暗的林中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树顶上悬着一牙细细的银月。是离开的时候了。我们沿古河道飘然而下。在滑到最后一道长坡时,我们加快速度,感受到了所有滑雪者在夜间持有的那种激动,宛如在空中飞行,在夜色中飘向一片盆地。在那滑翔的瞬间,我们与那条河道中涌动着冰块的冰河融为一体,与那乳白色的水流一道冲向下面撒满石块的冰水沉积。
随后,当我们冲出黑暗,穿越空旷的原野时,眼前呈现出下面那个暗夜之中灯火闪烁的城镇:白色的路灯,商店的红色霓虹灯,一棵依稀可见的圣诞树混杂其中。一道朦胧温馨的玫瑰红色覆盖于小城之上,而那道光线的边际就是家。
当滑下最后一道长坡时,我们的滑雪板都欢唱起来。我们迂回行进,随地势倾斜,灵活地绕弯,当转向我们的房子时,在一团飞旋的碎雪中驻足。片刻间,我们就来到了院落中,解开滑雪板,将它们倚墙而立,将雪杖插入土堆,弄掉上面的雪迹。我们曾一度绕着地球的边际滑行,我们体验了山下的城镇居民做梦都难以体验的事情。我们再次见到了高原上飘浮的雪花,穿越溪谷、通往高山的蜿蜒小道,领略到了大沼泽地的幽暗浓阴,观望到了落日留在湖面瑞雪之上的余晖。我们听到了冰河的吼声,与它那狂野奔腾的激流一同穿越冰川。我们的目光越过辽阔冰冻的荒野,看到了一弯银色的新月从西边那一片紫色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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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我们将踏上天际小道,这条小道带给我们的将是其他任何小道都无法给予的那种一望无际的辽阔感。我们将看到荒野的全景:冰天雪地中的湿地、湖泊和群山,穿越林地的蜿蜒小道。沿着那条小道走向落日,晚霞将比其他任何地方都令人震撼,因为在此处,乡野的全貌一览无余。
每天那小道都有所不同,因为风改变了它,雕刻了漂流物和滑雪的小道,而且当白雪干得如同沙丘的沙子时,它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小道在我们面前几乎消失了,只是在那些遮掩得最严实的地方,才能看到行迹。在这里,它总是更新的,从来不会像我们从谷底上来的那条道那样隆起定型,每天它都像是刚开的新路一般,除了太阳直射时,它时刻都变幻无穷。在正午的短暂时光里,颗粒状的雪变软,在融化时结为一体;可是一旦阳光开始斜照,崇山峻岭之中就会响起阵阵沙沙细语,滑雪道上开始积雪,风重新建造并再度组合了那每一小团飘游的雪。
我们离开了没有树木、风吹积雪的高坡,滑向下面浓郁的桦树和云杉林,滑雪的小道弯弯曲曲,在树丛中进进出出,在起伏的地势中上上下下,俯身躲过树枝,绕过岩石和林木,那感觉如同穿行于水陆联运的陆路,或打猎的小路,或任何穿越荒野的原始小道。越野滑雪令人充满惊奇和新鲜感,但最大的好处莫过于那种有树林、树声、风声及鸟鸣如此贴近的感觉。
我们飞速而下,穿越了一小片田地,绕过了一个原木搭建的干草仓,来到一条起伏的长坡,随即下到一个崎岖不平的小山谷,那里的悬崖伸手可及,攀上一道陡峭山岭的顶部,再次俯冲攀登,随后,我们便登上了一座大山的顶峰,从那里,我们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雪原及散落其中的湖泊。远方群山起伏:二十英里之外,是一处庞大采矿区留下的伤痕,人们曾在那里开山凿洞,采铁矿石;离那座山脉的顶峰五十英里处是苏必利尔湖多岩的湖岸。这就是我们此行要来看的景色。此处就是天际小道的顶端。
我们的下方是一片云杉沼泽地和一道长长的、蜿蜒的山丘。我们推了一下滑雪杖,瞬间加速。雪地柔软光滑,我们左右摇摆,迁回行进,犹如翩然起舞,轻盈惬意。穿越伸手可及的桦树和白杨林,在瑞雪的旋涡中绕过一棵松树,我们陡然间来到了郁郁葱葱、幽静怡人的云杉林。
从高原下来,感到这里幽暗而神秘。野兔的痕迹纵横交叉,甚至还有鹿留下的深深的足迹。除了林子的边缘之外,这里几乎无食可觅,然而,这里可以遮蔽风雨,在林子的深处,还能避寒取暖。林木又细又高,但我知道它们是参天古树,因为我早就查数了它们的年轮。在这些古树之中,有一种阴暗朦胧、亘古永存、天荒地老的沧桑感,那仿佛是所有沼泽地都持有的特征。
突然,我们冲出了昏暗,在我们从山脊上看到的那个泥炭沼泽地环绕的冰冻湖面上滑行。宽阔水域上的雪很坚实,我们沿着曲折的河道,在水苔侵蚀的堤岸之间滑行。我们想沿着整个清澈晶莹的湖面一路滑翔,到我们秋日里曾轰起绿头鸭、采摘蔓越莓的那些青苔覆盖的小山丘上去,可是夕阳西下,我们必须再度穿越云杉沼泽地,攀上那道长斜坡的顶部,然后,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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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看到了一条渔貂独自出行的痕迹,其学名为印第安渔貂,也称北美渔貂。那痕迹穿过河,朝着一片雪松沼泽地延伸而去。假若我是个印第安人就会跟踪着它,最终那野兽肯定会爬上树。一个捕兽者告诉我,他经常是一次就跟踪渔貂好几天,几乎次次都成功。渔貂也是鼬科的一类,不过看上去比别的同类更像短尾猫,更像小个的、令人恐惧的狼獾,而不像水獭和白鼬。由于在树上和地上同样自如,它似乎偏爱河畔绿汀。在北方,能够捕杀活豪猪的猛兽寥寥无几,渔貂是其中之一。它学会了将捕到的豪猪翻个身或在树上就把它的内脏掏出来。北方渔貂的稀少或许是现在豪猪数量比以前猛增的原因。随着它们首要的敌人几近消失,豪猪在北方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惧怕的了。
在我的一生中只见过三只活渔貂。一次是在初雪刚降临之后,我看到在不足三十英尺开外,一只渔貂站在一堆落叶之上,十分显眼。在暮色中,它的皮毛呈黑色,但我知道它的皮毛应当是泛灰白的黄褐色。它就那么站着,观望着我,随后,潜入树下的灌木丛中,活脱脱地像只大个儿的、蹑手蹑脚的猫。
有一次在位于鲁滨逊湖和布伦特湖之间崎岖的乡野探索时,我在一处悬崖边上歇息,我的下方是一道岩屑碎石堆积的斜坡,高低不平。当我坐在那道山谷之上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刮擦树皮的声音。以为是只红松鼠,我抬头望去,可是,在离我不足十英尺上方的一棵枯皱扭曲的红松枝上蜷伏着两只渔貂,它们正在观望着我。我没有动,它们也没动,我们就那样相互凝视着。随后,那野兽冷不防地、毫无顾忌地从悬崖上跳到下面凹凸不平、碎石堆积的斜坡。我感到惊恐,想着这下它们可得摔得遍体伤痕,然而,它们毫发未损,跳跃着钻进山谷中的桦树和白杨林中。只有渔貂才能那样做,只有具有完美的平衡和控制力的野兽才能那样做。
我对所有的鼬科都情有独钟,从小白鼬到狼獾。鼬科的每个种类都不同,都有着独特的个性。当然,生态学方面的因素很重要 ---- 食肉动物及食草动物无止境的循环,显然,吃下去的草本植物经过消化营养了血肉之躯,又返回大地。这种古老循环系统的组成部分之一就是一个物种必须依赖其他物种才能生存。然而,对我而言,真正重要的是这些鼬科动物给我的感受以及它们对保持荒野的个性及特性所起的作用。如同所有的捕食动物,它们是荒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不过依我看,它们似乎属于这个世界朝气蓬勃的初始时期,属于完好如初的荒野。
当我穿越林子返回时,西边的晚霞在燃烧,我透过树林,看到了它的辉煌。从一个小山顶放眼望去,可见紫色的群山波浪起伏。晚霞渐浓,先是紫罗兰色,接着是淡紫色,两者之间还有两道橘黄色和果绿色。我站在小山上观望着,直至寒意催促我走动。气温骤降,站在那里我感到了一阵乍冷。清晨,气温会降至零下二十或三十摄氏度以下。或许,河边的那道激流现在已经结冰了,那样,下次我再来时就看不到流动的河流,听不到潺潺的水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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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白鼬没有返回,于是我离开了宽阔的水域,滑向河的上游。也就是刚滑了不足一英里,我就发现了水獭的足迹。两只水獭曾在平滑的河面上奔跑滑行,活脱脱地就像两个顽童在晶莹的冰上玩耍。水獭喜欢边走边玩,只要有机会,无论是在冰上、雪地还是滑溜溜的泥滩上行进,它们都会随心所欲。
去年夏季,我在与加拿大交界处北部的奎蒂科的鲁滨逊湖看到了一群水獭。当时,我们想从悬崖下面的小溪中钓梭鱼,那小溪源自北部的麦金太尔湖。一小片细长的沙滩,—个海狸窝,后面是赤杨、柳树和莎草丛:那就是当时的场景。尽管最初看到那群水獭时,我们距它们还有几百码远,但是它们从沙滩跳入水中溅起的巨大水声已经宣告了它们的身份。在荒野里,人们绝不会认错一群正在玩耍嬉戏的水獭,它们在水中进进出出的身影,它们如同海豹似的滑稽举动。
为了求得更好的观看位置,我们把独木舟划到沙滩边,下了船。在湿漉漉的沙滩上,我们看到外八字的蹼足脚印,那种脚使得水獭成为整个北方游得最快的哺乳动物。它们的游速能够超过鳟鱼,所以在水中如同在陆地般轻松自如。我们又上了独木舟,沿着水边划行,观望着那些凸出的巨大岩架,那些花岗岩巨砾,还有那片碧水,但却不见我们刚才看到的水獭的踪影。我们判断它们肯定是一看到我们的独木舟,就游回到那条小溪了。
随后,正当我们环绕着一个带有悬于水上的平面岩架的岬角时,看到三只水獭在那个我们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岩架上跌打滚爬,玩得正在兴头。猛然见此景,我们一时呆若木鸡,在离它们二十英尺的地方,茫然地坐着,手不划桨,目不转睛。那岩石上覆盖着浓密蓬乱的地衣,那几只小动物在上面翻身打滚,伸着懒腰,相互抓痒挠背。望着它们, 我不禁想起了海豹或海獭——它们那平滑、近乎软若无骨的躯体,那僵硬有须、像狗似的面孔。在我漫游于山野的生活中,以前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它们。
独木舟向那岩石漂浮过去,十五英尺、十英尺、五英尺,当船舷的上缘几乎触到岩石时,那几只水獭才发觉。它们惊呆了片刻,飞快地跳入水中,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令我们惊讶的是,它们出现在独木舟的另一侧,以那种水獭独特的样子踩着水,一边呼哧呼哧地喷出鼻孔里的水,一边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我们。它们就像三个锚柱似的一上一下地弹跳着,有时似乎完全跃出了水面。后来,它们的好奇心满足了,便环绕着独木舟浮游,随后,朝着它们刚才游来的岸边游去。宽阔的湖面上露出一个更大的头影 --- 小水獭的妈妈在喷气、吹口哨,警告她那几个鲁莽无知的小儿女。我们随着那一家水獭回到了沙滩,观看着它们仿佛无所顾忌似的潜水戏水。它们在沙滩上又追逐打闹了一阵子,最终消失于那条小溪的上游。北美水獭是一种北方最漂亮的动物并幸而最具活力和个性。
尽管如同其小表弟白鼬一样,水獭也是杀生的动物,但它还是略有不同。当然,像其他捕食动物一样,它必须以捕杀为生。可是当看着玩耍中的水獭时,我感到那种捕杀多半是不经意的,它是出于玩兴高潮时所为,而不是为了满足嗜血成性、不可宽恕的贪欲。
有一次,我看到一只母水獭领着她的儿女们在观望一小群紧缩成一团的半大秋沙鸭沿着岸边漂行。那些水獭也在踩水,但是这次我离得不是那么近。不过,还是能看清楚它们,况且,它们还没有发觉我的独木舟。然后,那只母水獭冲向那群毫无提防的小鸭子。转眼间,她便返回岸上,把一只死了的小鸭子给了她的儿女。这种行为重复了三次,秋沙鸭才领着它的小鸭群脱离了危险。对于水獭而言,生活从不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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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了通往河流的那条道,因为我想在湖面封冻后再看看那宽阔的水域,那晶莹硬脆的灌木丛,那如同细沙般的皑皑白雪。我想看到一些充满活力、东奔西跑的动物,想听听水流在某个尚未封冻的地方,围绕着礁岩发出的潺潺水声。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夏季时,那里的激流将南考韦什维河的碧水冲成白色的汪洋。
雪地一望无际,完好无缺,茂盛的短叶松不堪重负,树枝垂到了地面。一点生命的迹象都看不到。到了河边时,我才看到一只鼬鼠从树下灌木丛中一进一出的两条细细的痕迹。那两条痕迹消失在一个突出残根的底部 ---- 我知道,那是去往下面鼬鼠栖居的草丛和落叶堆的通道。接下来的二十英尺没有任何痕迹,继而,从雪地上的一个小洞中露出了痕迹,那痕迹呈直线状延续到宽阔的水域。
我一直滑到急流的边缘,驻足观望和倾听。在经历了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之后,当整条河都封冻,看上去蓝白相间、晶莹剔时,那流动的河水真是令人激动。这条河充满了活力,河中的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生机。古铜色的砾石块在阳光下滚动,随着砾石舞动的是斑斑点点、闪着虹光的贝壳。这些小贝壳狂舞了片刻,沉下去,继而,再度起舞。沙子在大块的岩石周围焦急地打着旋涡。顿足观望时,我知道尽管所有河面下的生命似乎都是静止的,但实际上,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河在向前流,热血仍在奔腾,循环周而复始,一如既往。
此时,我捕捉到了潺潺流水声之下的某种低音,从上游池塘里堆积的冰雪漂浮下来的那种持续不断的“飒飒”声。堆积的冰雪曾想封冻住留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层上的那片没有冻结的蓝色缺口,但以失败而告终。在某个气温低于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夜晚,冰或许会取胜,如果那样的话,在春季之前就不会有不结冰的激流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只鼬鼠在我正下方的一根原木上立起身子。这个可恶的小家伙长不足一英尺,体形像蛇。它通身白毛,只掺杂了少许隐约可见的黄色,尾尖的黑点及漆黑晶亮的小眼睛与身上的毛形成了鲜明对比。那只小动物专注地望着我。然后,它跑到伸向水中的那根原木的顶端,提起一只爪子站立着,好像拿不定主意是跳进水中到河对面去,还是折返回来看着我。
我轻吮手背,发出了像田鼠般的“唧唧”声。它立即转身,长久地凝视着我,全然一副泰然沉着的样子。我又发出了“唧唧”声。把所有的忧患都抛向九霄云外,那只鼬鼠冲向原木的顶端,随即就在我站立着的地方绕圈子。
这么小的动物能如此神速、如此灵活优雅地逃身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要从那光滑起伏的肌体和那双黑亮的眼睛前逃生是多么令人绝望!那只軸鼠冷不防地从距我的滑雪板顶头一英尺处的落叶堆中钻了出来,仿佛识破了我的骗人把戏似的恶狠狠地看着我;转眼间,它便急速地钻进一条通往赤杨林的野兔小道。
白鼬的学名,也称“短尾鼬”,这个杀生的小家伙,就连体积比它大十倍的动物都无所畏惧。我曾见过一只白鼬紧贴着一只松鸡的喉咙,悬挂在那里,在皮毛处咬嚼,而那只鸟高飞在树林之上。我看到那只劫数难逃的鸟钻进了雪堆,那只白鼬还依附在它身上。当那只白鼬吮吸着鸟的热血时,它在向我挑战。它显示出所有捕食动物的精神,它们的神速、优雅和全力以赴的缩影,它们与生俱来的那种所向无敌的胆量。鼬鼠活动时有一种诗意 —— 在迷宫似的树枝和草丛中穿行,如流体般的灵活,那种遇事不惊的能力,使得它能够以捕食灵敏度比自己稍逊的动物为生。
白鼬,高贵的标志:白色的皮毛,尾尖带黑色,多少年来都是高贵血统的纯正标志。想起我儿时那些沿途设置的捕兽陷阱真是令人激动,到陷阱边发现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家伙时欣喜若狂的样子。那时,我还没有怜悯之心,对于我所造成的伤害和痛苦没有同情感;只是为能够捕到如此漂亮的小动物而惊叹不已。摸着那柔软的皮毛真是高兴啊!我常常是抚弄着那皮毛,对于每一只白鼬及所有白鼬的历史了如指掌,变得愈发爱不释手,结果,当捕捉季节结束时,竟然真的不想卖掉它们了。因为,它们之于我的意义远远超过市场上皮毛的实际价值。当我触摸着那些野生皮毛时,仿佛接触到了一种与家庭、学校与家长全然无关的生活。我处于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一个自由美丽、充满梦幻与冒险的世界。用陷阱捕兽使我与想捕捉到的猎物成为同类,成为它们所归属的野生自然界的一部分。那时,如果有人谴责我虐待我喜爱的动物,我是不会理解的。那充满魔力的孩童世界尚无理解和同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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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正当我们开始感到似乎一切都不会发生变化,似乎我们会保持原位永远地坐等下去时,一个灰色的鱼雷般的影子敏捷地滑进洞口,随即,我们创造的那个静态的小世界就在眼前破裂了。水草一反常态地晃动,白色的岩石消失了,水中一片浑浊。
渔叉!我们俩心中不约而同地呼喊。缓慢地—如此缓慢地——我们那麻木的感觉才苏醒,肌肉才开始动起来。恍若在梦中,手指抓紧了那冰冷沉重的钢棒,把尖头插在冰上V形凹口中的渔叉拔出,举起就位,准备出击。一条大北梭鱼的灰色身影就在我们的正下方,它的鱼鳍和鱼尾缓缓移动着,它的鳃盖一张一合,似乎察觉不到动静。
“嗨!”随着一声喊叫,渔叉猛然投下去,随即,在那狂乱的瞬间,水里一片沸腾,那鱼、那岩石、那水草全都消失于惊慌混乱的、绿白色的世界之中。
渔叉和鱼随着涌出的水流出了冰洞。我推开屋门,我们跌跌撞撞地走进外面那照耀在雪地上的刺眼阳光之中,为了我们的好运气而相互击背,欢呼大笑。这是此行的高潮,在那一瞬间,似乎少有人世间的丰功伟绩能与它相媲美。那条梭鱼终于不再活蹦乱跳,在严寒中开始变得僵硬。我们通过小门,再度回到宁静及黑暗之中。
最终,水清了,我们又能看到湖底屋瓦鳞状的波纹。大叶藻和狐尾藻再度摇曳,岩石和泛白的贝壳重现原状。甚至连那只蛤蜊都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不慌不忙地沿着它的路线爬出我们的视野。刚爆发的一片混乱,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状,这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然而,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冰下多冒出几个气泡,沙子上有了些散乱的鳞纹。那只木鱼又开始有节奏地在水里绕圈子,周而复始,它那银色的鱼鳍在光中闪烁。渔叉尖又插进冰中的另一个V形凹口中。
“那条鱼,”鲍勃说, “那条鱼归搭这小屋的人。”
“下一条鱼就是我们的了,"我答道, “我们可以把它清 洗了当晚饭吃。”
景色又依然如故,不久我们的话就说完了,只是坐在那里观望等待,如同自古以来人们就一直观望等待一样。飘落的雪花低吟着,在我们的小屋周围旋舞。
一个影子在一个角落里闪过,摇曳的水草微微颤动,随着移动而稍稍地弯曲,继而恢复了原状。v形凹口上的渔叉松动了。此刻,整个文明世界返回到最初的始点,谈入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的那件无与伦比的重大事件的背景之中。水草颤抖,仿佛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湖水似乎也充满一触即发的气氛。
随后,那影子返回了,一条大梭鱼就在我们正下方,那么近,那么逼真,竟使得我们麻木的感官一时,弄不清眼前的实情。它的鱼鳍缓缓移动,它的鱼鳃一张一合。它在水中静观那个诱饵在绳头颤动。拔出渔叉,猛地一下投进水中。继而,又是白绿色的混乱,再度推开门,走进阳光。
我们的鱼够了,一条给小屋的主人,一条留作我们的晚饭吃。我们放好渔叉和诱饵,关上屋门,起程回家。此时, 稍微暖和了一些,滑雪板在我们来的那条道上平稳地滑行着。 西方呈现出一片橘黄色、淡紫色和果绿色,桦树在最后的一 缕阳光中闪着银色。当我们到达水路联运的陆路时已是黄昏, 在大片青松及云杉的阴影之后,残阳如血。
我们到了瀑布湖时,可见水湾尽头那个村庄的点点灯火。 炊烟依旧从烟囱中袅袅升起。随着夜幕降临,气温又将是零 下二十摄氏度,但天一亮,太阳的虹光又会闪耀。冰会很快 地结厚,封住我们凿的那个冰洞,那个焦油纸搭的小屋又会 变得寒冷漆黑。湖底的水草还会摇曳,那只蛤蜘还会不受监 视和干扰,留下它缓慢行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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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十年前,鲍勃回到家里,要体验仲冬时节明尼苏—奎蒂科边界乡野的感觉。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度与我同坐在一个黑色小屋里,观望着不停旋转的诱饵以及冰层下面的景色。他想拥有时光来打发漫漫的思绪,来听着外面的雪花轻轻地打在薄薄的焦油纸墙上的声音。他想拥有他曾经体验过的那种美好的感觉:滑了一整天雪之后,享受安顿下来的夜晚,或许还能品尝到从北方冰冷的湖水中刚捕捞上来的鲜鱼。
于是,在一月的一个早晨,尽管气温是零下二十摄氏度,我们照样出发,前往我们过去常去的地方。当我们在瀑布湖下游的水域中穿越行进时,滑雪用具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举目望去,路尽头的小城温顿,炊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太阳的虹光照亮了地平线。天气太冷,不能慢行。我们奋力撑着滑雪杖,滑雪板在干雪上发出嘶嘶的响声。只有我们在野外出行,只有我们傻呵呵地在完全没必要外出的情况下到野外来。然而,湖面上有鹿刚跑过的痕迹,而且,在通往锡达的陆路上有兔子、黄鼠狼和鼷鼠的足迹。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由焦油纸搭建的小屋,它位于一条狭长岬角尽头的水域。一位朋友几周前搭好了这个小屋,并告诉我们渔叉及木制诱饵的贮藏处。至于使用小屋的费用,我们给他带条鱼就行了。那就意味着我们得捉两条鱼。我们推走门前的积雪,在小炉子里点燃了火,从堆积物中翻腾出了渔叉及诱饵。
凿洞要挖出六英寸厚的冰。我们给咖啡壶里加满了水,关上门,然后坐下来等候。门外狂风呼啸,但小屋里却舒适温暖。起初,除了绿色的半透明的湖水之外,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我们的视觉渐渐地清晰,可以看得越来越深,最终看到了湖底。光线穿透了冰雪,在湖底闪烁。
在我们的视野里有几块泛白的岩石、几个贝壳,那是此景重要的标志物。不久,大叶藻和毛茸茸的狐尾藻呈现于灰暗朦胧之中,在狭窄水道的微波中缓缓地摇曳。岩石和贝壳渐渐地熟悉起来,仿佛我们观望了它们许久,那一簇簇摇曳的水草也如同草地上的树丛一样引人注目。在一个角落里,有只蛤蜊,它移动时留在沙子上的痕迹明显而清晰。一束阳光斜射在我们的猎区,在闪闪发光的冰棱柱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舞台已搭好,只待好戏上演。此情此景值得我们冒着严寒艰难出行,补偿了我们几周来的苦苦等待;这是一种由荒凉的美丽和凝固所构成的景色,非任何精心设计的布景所能成就。
渔叉很随意地靠在冰层的内沿,它的把手是松开的,随时可以抓住,一根绳子将它固定在鲍勃手腕上。偶尔,他会移动渔叉的叉角,以免它在V形的凹口中插得太深;他会轻轻地扭转它,这样当大好时机到来时,便不会有阻力,不必费劲猛拉,掷渔叉时不会有任何障碍。当时机来临时,渔叉必须以闪电般的速度袭击。
我负责摆弄诱饵,那是一个六英寸长的淡水鲦鱼模型,用闪亮的锡填上了鱼鳍和鱼尾。模型是由一块松木削成,以铅来增重。它被系在一条绳子的绳头。鱼尾是固定的,这样我的手一动,这诱饵便在冰洞里拼命地绕着漂亮的圈子。
咖啡开始轻轻地冒泡,我们脱了夹克,摘掉手套。屋外,温度依然接近零下二十摄氏度,如鲍勃所期望的那样,瑞雪低吟。忙碌了一小时之后,我们开始放松,低声细语地谈起了许多事情。一间垂钓小屋是个很好的去处——它不是为了谈那些宏图大论,而是悠然地闲聊,谈当地的政治活动、街谈巷议。我们的所见所闻纷纷而至,所谈的都是些不费吹灰之力的想法,简洁的思想如同呼吸般地轻松自如。这里可不是阐述那些高深信仰的地方,此类信念需要广阔的空间来滋长和扩展。况且,我们必须为了下面那银光闪烁的瞬间保存精力,因为那一瞬间将使得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事物都黯然失色。
“能捉到一条北梭鱼做晚饭就好了。”我说。
“那就好了。”鲍勃回应说。
“我们要在它冻结前把它收拾干净,”我说, “这样回家就省事了。”
“看见那只蛤喇了吗?”鲍勃说, “它在朝着冰洞外面爬呢。趁着有时间,赶紧让开路。”
“早上看到的那些鹿脚印像是它们被追赶着似的。那一跳有二十英尺。”
“它们是往南岸的雪松林跑呢,真是在急着赶路。”
这种漫无边际的闲谈持续着,过了一阵子竟无话可说了,我们陷入了沉默,只是坐在那里,盯着冰洞,望着那个小木鱼有节奏地在水里绕圈子,来来回回,周而复始,它那金属的鱼鳍在光中闪烁。过了一会儿,我们的目光与湖底交融,从而开始感到仿佛我们成为身下世界的一部分,成为纯净的沙子、白色的岩石和摇曳的藻草的一部分。我们与湖底处处参差不齐的景物亲密无间,流动的波纹、每一片飘动的草叶,冰洞边缘鼓动的气泡,甚至还有外面浮云的倒影。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的感观完全与地下那蓝绿色的世界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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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给我以同感的小木屋位于我家南边的沙河。它也是原木搭建的木屋,只不过屋顶是桦树皮,以石头固定。椽子伸出很长,足以遮住屋檐下的柴堆、斧头、锯及其他用具,也遮掩了墙壁与地面之间的裂痕。小木屋栖于那一小片可以纵观河流全景的沙地之上,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它的一侧由浓密的云杉和香脂冷杉林所环绕,另一侧则紧贴着一块巨大的灰岩石,是风吹不到的地方。搭建这个小屋的捕兽者或许只觉得它是个挡风遮雨的地方,然而,实际情况远不止如此,它是原木与岩石组成的一幅画,给过路人以欢乐。他或许还不知道他是个艺术家,无法抵御那诱人的景观:那条波浪起伏的河流、日出和日落,以及绿头鸭飞向河对岸的稻田时拍打羽翼的悦耳之声。
查利·拉尼的石河小木屋位于群山的怀抱之中,但是你可以听到下面的河流在岩石上流动的潺潺水声。这里不仅有原古的气息,还有一种与世隔绝、荒凉壮丽的景色。那小木屋令我想起奥地利蒂罗尔州(Austrian Tyrol)的那些小木屋,那些栖在峭壁危岩之上,只能通过险峻的山间小道才能到达的蔽身之处。那里看不到落日,因为暮色很快就弥漫于山谷之间;没有远景,没有辽阔的感觉—那只是位于峡谷底部的一个荒凉孤寂的所在。然而,查利·拉尼,那个搭建了木屋的、如醉如痴的捕兽者,发现那里有着与他本人的习性相辅相成的神秘和野性。我有时琢磨着他痴迷到什么程度—他是否比那些对他评头论足的路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喜欢屈身坐下,伴随着滔滔的激流,拉着小提琴。他与身边的景色融为一体,恰如他喜爱的西贝柳斯( Jean Sibelius 的作品与芬兰的森林及湖泊融为一体。
在北方有许多捕兽者的小木屋以及许多富丽堂皇的房子统称小木屋。它们之中不乏有其舒适漂亮之处,可是当我进去之后,没有感到变化,只不过是远离城市的文明生活的延续。汽艇、高速公路、飞机使得这些房屋如同市郊的房子一样容易接近。在那里,我找不到隐居和独处的感觉,因为它们的便利条件将城市生活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和负担一并带来。有时,那里的生活条件过于舒适,离所有的体力劳动相距甚远,结果是失去了走向林子中的真实目的:用原始的方式,干原始的活儿,重拾简朴。
捕兽者的小木屋如同帐篷和土著的圆锥形帐篷一样自然。它们与荒凉之乡融为一体,如同树木和岩石一样是荒野的一部分。在这些小木屋中,总有荒野的低吟。每次当那只鼷鼠过来吃食时,我都捕捉到了一声精灵似的音符。我在沙河听到了它,那是一个雪花飞扬、风声萧萧的暴风雪之夜;我在石河听到了它,当时查利的小提琴声与激流之声融会在一起,我已经分不出彼此,但是我知道他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周围的景色,还有欧洲北部的乡村和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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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堤湖畔的小木屋透着原古的气息;没有剥皮的原木裂着缝,缝隙中长着青苔;屋里没有地板,只有一扇小窗。小木屋隐入它周围那片高大的黑云杉中,仿佛它自古就是那林中的一部分。它散发着树脂的芳香,因为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一张床铺,上面铺满飘着松香的树梢;在压实的土地上,松针就是地面的图案。
建这个小木屋不是为了夏季的消闲解闷或良辰美景。它没有房地产投资的价值。它只有一个目的:当劳累了一整天,从沿途设下许多陷阱的道路中归来时,它是可以过夜的处所;当积雪深深,严寒刺骨的冬季,它是挡风避雨的地方。
即便是作为捕兽者的小木屋,它也显得很小,只能容纳一人居住,只够放一人的用具,一只小炉子,一张角桌,一个床铺;那里有用手削的挂衣物木钉,窗下有一个窄小的架子。
然而,夜晚,当挂着冰霜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当刺骨的寒风抽在毫无遮掩的湖畔时,它温暖舒适,恰如在枯枝落叶堆中的熊窝。屋顶低矮,椽子从屋檐伸出很长,像是建屋者忘了修整它们。这种屋檐使人感觉到小木屋低低地蜷伏在树下,将自身与森林的底部融为一体,宛若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或覆盖着落叶的小丘。建这座小木屋只砍了几棵云杉作为木材。随着岁月的流逝,那道小小的空隙已经长满了新树,如今似乎已经看不到屋顶与低垂的树枝之间的裂缝。
当我走入那个小木屋时,便走近了荒野。这里的生活是原始的,令我对梭罗的话深有同感。
他说:“把生活压缩到一个角隅里去,把它缩小到最简朴的条件中。”
这里,也只有在这里,才体现出他所指的那种简朴。这可不是那种华而不实,满屋废物的地方。这个小木屋意味着印第安人的鹿皮靴,粗毛的皮革 — 以及简单的思想。诸如社会、政治、战争与和平之类的复杂问题似乎显得十分遥远。在这里,最令人激动的莫过于想到那些松鼠、鸟儿和雪中的小道。在这里,我感到如同我露宿在凸出的壁崖下一样,与原野融为一体。
我喜欢躺在散发着松脂味的床铺上,仰望着椽子,细细地端详屋角的一个鼷鼠窝,以及粗糙原木上长出的地衣和蘑菇。随着小木屋渐渐变暖,鼷鼠也变得活跃起来;鼠窝中传来隐约的“沙沙”声,陡然闪现出透明的大耳朵和黑亮的眼睛。那小动物观望了我好长时间,当确信我并无恶意时,便跳下来,到桌子上捡面包屑吃。
有时,一只红松鼠从屋檐下的洞中出来。同样,先是长久而仔细地打量我一番,最终认可。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我们俩成了合作伙伴—我这一方在桌子上留下些东西,他那一方让我有归属感。
在现代的防鼠木屋中是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的,这真是个遗憾!我常以为小木屋既属于我们,也属于林中的动物。在小木屋中,动物应当感到如鱼得水,就像没有门或墙似的。把它们关在门外,我们就失去了伙伴,失去了只有当克服陌生和恐惧的障碍时才能拥有的信任感。
夜间,我有时会醒来,听着云杉的枝头触碰着墙壁,轻柔地抚摸它们。那个小木屋依然是生机勃勃的大森林的一部分,终将再度与青苔和落叶融为一体。此时,我的思绪仿佛融入树林,融入林中的风声,融入树木相触时发出的嘶哑的低吟。小木屋满足了一种走近原始环境的渴望,那种暂时重返荒野的渴望。几百年来生物们在洞穴中生活,在树下遮风避雨,在凸出的岩壁和枯枝落叶堆下寻一方干燥的落脚地,听夜间的自然之声,历史已经留下了足迹。雪堤湖畔的小木屋已经与那一切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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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在远离北方的漫长旅行中,我听到了潜鸟的叫声,悠长、嬉闹的笑声,那是过去我在奎蒂科湖区听到的回响于荒凉湖面上的声音。听到潜鸟的叫声时,我是在田纳西,可是听到此声的瞬间,我便捕捉住了那第一声长长的、如泣如诉的叫声,心中的欢喜令我激动得浑身战栗。我久久地站在那里,侧耳倾听,但是却再也没有听到它。
当我等待之时,北方如激流般涌人我的心间,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幅那荒凉的湖泊和江河的景色。我看到大鸟展翅,飞向落日,成群的鸟儿在拉克鲁瓦湖、考尼皮湖和巴彻旺湖的水面上戏水。我看到黎明时分的萨格纳加湖的流域,看到在某个孤寂的小岛上那一顶帐篷,我干完了一天的活儿,除了倾听和幻想之外,别无他事可做。随后,在我的内心深处真正的叫声响起,如同它在往昔无数次地响起一样,起初是从群山中传来的一声模糊的回音,在它消失前,传来一声近处的应答,如此这般来来往往,直至周边湖泊中潜鸟的啼声汇集成一曲经久不息的交响乐。
当然,涌入我心头的还有别样的时刻,那种乌云翻滚,骇浪拍天的时刻,那种众鸟疯狂尖叫,预示着风暴将至的时刻;还有那些个阳光明媚,宽阔的水域中传来欢声笑语的早晨,以及那些个一声孤鸣似乎就囊括了这世上所有悲哀的夜晚。当我站在那里等待之时,我知道一旦当你熟悉了那声忧郁野性的啼鸣并沉浸在它的壮美之中,假若再听到哪怕是极微弱的啼鸣,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会在眼前闪现出北方那博大辽阔、无边无际的景色。
有一天,在英格兰南部,我漫步于什里弗纳姆一个古老庄园里一片巨大的山毛榉林地。一条小溪从林地中湍湍流过,它穿过多石的小山谷时那潺潺的水声仿佛加深了那些参天大树的沧桑感。我远离家乡,从未距离北方的荒野如此这般地遥远。尽管树林之外就是辽阔的乡村,这些大树还是给予了我心灵的慰藉。
然后,我突然听到那改变了一切的叫声:从高枝上传来的一声轻柔的鼻息,那是五十雀的啼鸣。陡然间,那片山毛榉林地变成了一片高大庄严的松林;地上褐色的山毛榉落叶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的松针,在这片可爱的林子之外,是崎岖不平的山岭,林木葱郁的深谷,奔腾的河流和平静的湖泊,以及阳光下散发出的松脂和落叶的气味。这一切皆因一声五十雀的啼鸣,它让我看到了生机勃勃的荒野,如同那一刻我亲临此地一般。
对我而言,夜晚湿地中的声音是多么令人心满意足!我喜欢摇着独木舟进入湖区沼泽地的水湾,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周围的麇和鹿不慌不忙地溅起的水声,海狸的尾巴拍击水面时发出的刺耳的啪啪声,麻鹣那连续不断、震颤洪亮的鸣声。不过,湿地真正的音乐当属蛙鸣。当你走近时,假若它们的歌声正酣,便会分乐组依次暂停,那情景就好像乐队中的一部分无视那些懦夫的行为,执意要让歌声延续。你得安静地坐一会儿,等待它们重振雄风。起初,只是单枪匹马,几声蛙鸣,随后,是令人疑惑的杂乱之声,好像各种乐器在调音。最终,从一个远僻的角落,整个乐队奏响了震撼人心的乐曲,先是犹疑不决的试音,但是渐渐地便汇集成地动山摇的和声。紧接着,附近的一组也展开歌喉,然后,所有的蛙鸣连成一片,直至再度形成一种经久不息、越来越洪亮的高潮。
这是一种原始的合唱,是几百万年前盛行于世的那种荒野之声。那声音飘过了石炭纪时期无数个池塘。如今在佛罗里达大沼泽地还能听到这种声音:鳄鱼粗哑剌耳的号叫声,上面是众鸟惊慌失措的尖叫和啼鸣。作为这世上最原始的一种声音,它是远古音乐的延续,而且,在夜色之中,无论我在何处的泽地中倾听,内心都会涌出异样的情感。
在德国南部的一个夜晚,我沿着美因河在法兰克福流域的河畔散步。正逢春季的落日时分,我身后是那座城市荒凉的废墟,残垣断壁、歪楼斜塔的阴影轮廓,是轰炸之后毁灭性的一片狼藉。河对岸有个小村庄,由一座大桥被炸毁的桥拱与那座城市相连。河中是生锈货船的船体和沉没的船只。河水围绕着沉船和被炸毁的桥拱那扭曲的钢梁潺潺地流淌。那情景满目荒凉,令人心酸。
随之,我留意到一种不同于战火硝烟的声音,那是天空中急着赶路的鸟群。我侧身,看到在玫瑰红色的天空中飞着一群绿头鸭。我忘记了这条河是候鸟迁徙所经的路径,忘记了世上依然还有些令人愉悦的事情,诸如暮色中鸟翅拍动的声音,秋季金黄色的稻田,夜间众鸟的啼鸣。正如荒野之声通常可以为之,一群孤寂的绿头鸭带给我的是所有那些愉快的景象,在我的心中激起了一圈圈回忆的涟漪。
世上有多种音乐,每一种都与众不同:月光下的一群野狼,高歌一曲,发出的那种粗犷而美妙的声音;白喉带鹀的歌声,它那清脆的啼鸣总是与养育着鳟鱼的溪流密切相连,每逢听到此声,我就看到了被晚霞染红的池塘,感到了脚边的流水。湖泊结冰时发出的呻吟和裂声,雪橇或雪鞋在干雪上发出的“嗖嗖”声——这些都是荒野之声,是印第安人和那些用心倾听的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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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我沿着一条滑雪小道进入幸运儿山谷。天色昏暗,一片寂静,头顶上的松树和云杉几近相触。白天下了雪,在闪烁着繁星的天幕下,林木银装素裹,朦朦胧胧。一阵奔跑之后,我气喘吁吁,停下来歇息并侧耳倾听。在那个被大雪裹住的地方,音灭声消。没有在树丛中呻吟的风,没有生命的喘息,没有任何动静。
我倚着滑雪杖而立,想起了在哈德逊湾公司供职的苏格兰人与印第安人的混血儿 (Scotch-Cree ) 杰克 • 林克莱特。在这种情景下,他会听到音乐之声,因为他对于那些“ 小”动物及其他别人不理解的事物很有感情。有时,当我们一起行走于小道上时,他会让我停下来倾听,而当我什么也听不到时,他会哈哈大笑。一次,在高地上的一片白杨林中,树枝摇曳,空中充满了低低的树语,他扔掉背包,站在那里,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欢乐的目光。另一次是在野生稻成熟的时期,野鸭子令人想起胡拉湖畔燃烧的篝火,他喊我过去,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听听那音乐。
“现在你听到了吗?”他说,“今晚它很清楚。"
我与他并肩而立,用心地听,可是什么也没听到。当我观望着他脸上那种顽皮甚至还颇有些失望的神情时,我疑惑他是否在跟我开玩笑。那一次,他非说自己听到了女人和孩子们的声音及印第安人高亢震撼的歌声,尽管我们远离营地。如今多年过去了,杰克已经去了印第安人的天堂。我相信他的确是听到了些什么,而我之所以没有听到,原因是这种音乐只有印第安人和那些耳朵适应这种环境的人才能听到。
一天夜里,我们在奎蒂科的马林尼河畔的小道上宿营,那是一条被印第安人和探险家们使用了数百年的陆上小道。时值满月,瀑布下的盆地一片朦胧的月色。当我们坐在那里听着特温瀑布的吼声时,似乎其中有一种大团队在进行两条水路间的陆运时发出的声音。那种声音的音量随着瀑布水流的起伏而起伏。那天夜里,我想我也听到了那种声音,这使得杰克很满意。那是荒野之声,还是幻想之声?我可能永远都说不清,但是与杰克一起旅行时,我的确明白了这一点:他确实听到一些声音。那些终身貼近自然生活的人对于许多城里人无法感觉到的事情非常敏感。
我们不惜重金送出考察队去记录未受现代文明影响的原始部落的感情、表达方式及生活习俗,认为这种人类学研究很有价值,因为它对于我们理解为什么现代人会有如今的生活方式可资借鉴。我们认识到在所谓漫长的文明进程中,我们损失巨大——失去了原始人依然拥有的敏锐直觉。孩童仍然有这些直觉,但很快就会失去。有些人能终生持有这些直觉。然而,所有的人都需要并渴望拥有这些直觉,况且许多我们感受到的挫折和倦怠无疑都是由于无法重新捕捉到这些已被遗忘的感知方式。
尽管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远离荒野,难以听到杰克•林克莱特所听到的荒野之声,可是,有些其他形式的声音或许不是那么微妙,但却依然能够带给我们自从远古以来一直令人类激动的那种同样的情感。当雁群飞过之时,当月光皎洁的夜晚野狼号叫之时,当惊涛骇浪拍向悬崖之时,谁又能够不激动呢?此类声响之所以极富吸引力,是因为它们与人类的背景紧密相连。为什么那富有节律的手鼓声打动了我们?因为,那鼓声也是原始的,而且在我们现在称之为的音乐形成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是我们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对于我来说,任何令我联想起我所知道的荒山僻野的声音都是荒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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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松金翅雀飞进云杉林的树顶,在那里忙碌着寻找球果中的子粒。黑顶山雀也在高高的树顶上,在那里,它们能捕捉到第一缕温暖的阳光。它们是多么欢快,充满了活力和歌声。
不远处,一只躲在枯死松树中的红松鼠向我投来责备的目光。从一根原木下面延伸而来的两条痕迹来看,那里是他在风暴中过夜的地方。他现在出来为的是寻找下雪前他曾精心埋在落叶及地面腐殖层里的松果。他会找到其中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 — 因而无愧于他的名称:北方最伟大的林务员,大陆松树最伟大的播种者。他拿不准我的身份,跺着脚,喋喋不休地责骂我,先后从枯树的两侧来打量我。看到我毫无动静,他冒冒失失、连跑带颠地过来,睁大眼睛,就在我的上方机警地站立片刻,随后,疯狂地摇摆着尾巴,潜入他的洞穴。
下到山谷里,我看到了一只雪兔的踪迹,那只是短短的足迹,从一个白雪覆盖的落叶堆到另一个落叶堆。在大雪中进行长途跋涉会是很危险的,因为此时美洲雕鹗每天夜里都在寻找猎物,观察着茫茫雪地中的一举一动。尽管雪兔是白色的,但他那双黑眼睛总会使他暴霹。在大雪变得密实之前,他一般会很明智地藏身,要不然,就是在某个月光明媚的夜晚,禁不住诱惑鲁莽地冲向旷野。
我离开了山丘,向下面的雪松湿地走去。在那里,我发现了已在料想之中的鹿的足迹,通向它们可以藏身的低地。沿着被踩实的小道,鹿群会吃低垂的雪松枝,那是它们冬季的食粮。到了春季,雪松树上会留下一道被吃过的明显的标志,高度在鹿所能及之处,这道明显的线际不仅留在湿地,也留在每一个湖泊和池塘的岸边。作为鹿群冬季的食物,雪松起着重大作用,对于鹿是否可以生存,它往往是决定性的因素。
在湿地边缘,一只松鸡从一堆积雪中冲了出来,如同一颗炸弹在离我的雪鞋一英尺之内爆炸,随后飞入一棵高大的白杨树顶,开始无忧无虑地啄树顶上的叶芽,仿佛这就像每天要起床一样司空见惯。对于松鸡而言,在严寒中生存是简单的。早在很久之前,它们肯定就知道绒毛和雪意味着温暖。但这种策略的唯一麻烦是,狐狸、野狼和黄鼠狼也知道这一点,而且它们知道在通往积雪堆那些小道的末端发动突袭。
我下方有一片泥炭沼泽地,那地方长着酸果蔓,它们细长的蔓藤缠绕着水苔。座座小山都被雪覆盖,整片沼泽地的表层如同其他任何地面一样平滑。表层之下是盘根错节的草丛和草根、小山似的水苔、丛林般的石楠,而这一切又与成千上万个弯弯曲曲的田鼠洞交织在一起。几个月内田鼠将见不到阳光,它们将生活在一个似明非明、半蓝半白的朦胧之中,避开风暴、老鷹和猫头鹰的袭击。只有黄鼠狼会追踪到它们,偶尔,狐狸也会去探查。它们的世界是一个远离尘器的世界,一个错综复杂的冬季社区,自给自足,治理有方。
北方所有生物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交配、筑巢和养育后代都结束了。大家只面临着一个重大的问题:如何在深深的积雪和漫长的严寒中生存。对某些生物而育,解决问题的方法是冬眠,以贮存的脂肪为能量和热量的来源。对另一些而育,则依然是持之以恒、无休无止地寻找食物和住处。毫无疑问,荒野中恢复了自春季以来就从未有过的简单秩序和宁静。冬季的林地中有欢乐和美丽,但是也有痛苦和死亡。只有强者才会活到来年春季,生儿育女,不过情况历来如此。所有生物对此都有所准备,处变不惊地接受严酷的新环境。
那只冠蓝鸦又叫了起来,当他从树下掠过时,我捕捉到了一抹闪烁的明艳。欢快自信,一如以往,他对于自己在荒野中的处境无忧无虑。对于冬季的平静,他的态度既不是安之若素,也不是忧虑重重。无论他是否能活过今日,此刻他都要向世界宣告他的想法,并挑战所有的来者,包括大雪和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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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坚硬,封冻的水路一片湛蓝。光秃秃的白杨和桦树像是哥特式窗上的透雕花格映在蓝天上,淡紫色的山峰衬托着阴暗朦胧的云杉和青松的树影。溪谷洼地中落叶深深。这些落叶湿漉漉的,散发着潮湿和沃土形成的气味。那里有着某种令人翘首期盼和屏息神往的感觉。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枯叶飘然落下的细微声响。在几个月前那一番色彩斑斓、热闹非凡的场面离去之后,出现了一种短暂的平静,一种深深的屏息等待。众鸟南飞,松鼠忙着贮存冬季最后的那点食粮。湖面上的冰封锁了湖岸和岛屿,这种千里冰封的状态要持续到来年春季。树林做好了准备,当那最关键的时刻来临时,更深沉的宁静笼罩着北方。
当你感受这种宁静时,当这种宁静向万物悄然逼近时,时光暂且停悬,仿佛说话都是一种亵渎。突然,天空中飘浮起雪花,之前的紧张感荡然无存。雪花飘然而至,落在树叶上,落在树皮的裂缝中,落在覆盖着地衣的岩石上,瞬间分解,融入更广漠的湿润之中。随后,大地不再是褐色,而是近乎奇迹般地呈现出片片白色的斑纹。此时,当雪花飘落在树叶和落叶层上时,传来细小的声响。白色迅速铺开,随之而来的是,大地封冻,秋季已过。
现在,鸟类和松鼠活跃无比。到处都是山雀、五十雀和松金翅雀。松鼠疯狂地奔跑,忙着做完动手太迟的收获。天空中洋溢着新的激情,那种放松的感觉。从现在起,生活將会在一个稳定的白色世界中延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食物和居所的情况都不会发生变化。稳定降临到北方,也降临到我的生活之中。
瑞雪来临,激起了我的动感。如今,我有时间来做许多事情,而这些事情是在焦躁不安的夏秋两季无法完成的,这可谓是在漫长和持续的忙碌之后的一段闲暇。对我而言,冬季第一场雪的真正意义在于 — 它不是活动的中止,而是拉开了帷幕,让我们进行许多在温暖季节因耗时过多而无法做的活动。降雪意味着重返一个井然有序、安静简单的世界。初雪中那些飘飘洒洒的雪花是一种祈福。它们降临的那一天非同寻常。
在这场冬季初降的大雪之后,有一个早晨我来到林中。气温很低,雪深深,瑞雪随风飘荡。再也看不到草地或那些长长的枯草茎。原木、树桩和低矮的灌木完全被覆盖,大地平缓,一片白茫茫。香脂冷杉和云杉都沉甸甸地落满了雪,有些树枝被雪压弯。环顾四周,一片冰天雪地的宁静,没有任何的小道可走,没有生命的迹象。
当太阳攀上山脊时,它改变了白雪的色彩,它那紫色的影子闪烁着银光。气温零度,林木银装素裏,晶莹剔透。除了雪鞋的“嗖嗖”声和我用皮鞭开路的声响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在一道山岭的阳面,我停下来休息,因为积雪虽然深,却不够密实。我发现,我并不孤独。一只冠蓝鸦从我眼前的林间空地飞过,恰如皑皑白雪中闪过的一道蓝色火焰。他落在我身边的一棵白杨上,这样我便可以观赏他那拦路贼般的黑色面罩,他那黑白相间的斑纹,他那鲜艳冷傲的蓝色。他发出了生硬刺耳的叫声,与其说那是歌声,倒不如说是一种挑战,一种对风暴和严寒的挑战。那叫声中包含着轻松愉快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向我和整个冰天雪地宣告,只要在空中飘洒着酒香的地方,活着就是一种欢乐。我喜欢那只冠蓝鸦及其象征;这里没有柔弱温情,只有无视严寒的铮铮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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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的尽头我转身,看到了身后遥远的温顿那闪烁的光芒。我躺在冰上歇息。天空依然明亮,我观望着变幻的光时隐时现。我知道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的解释,即这些光是由太阳黑子及太阳表面紊乱的气流区所致。太阳黑子及失衡的气流连同氢质子和电子冲击地球的平流层,反过来质子和电子又与氧、氮、氦原子及其他围绕着我们的元素碰撞。于是,就产生了变幻无穷、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谱。这一切看来都是合情合理,有科学根据的,但是今夜这种解释对我而言显得冷漠无情。我可无心去面对这些科学的事实,因为我刚从天路中滑下来,我从光体内看到了北极光。科学家怎么能了解我的所作所为?他们又怎么能解释清楚我看到了什么以及我所经历的那种奇异震惊的感受?
或许罗伯特.瑟维斯的诗歌能解释得更好。他的诗歌描述了大片的镭矿床发出的光射入育空北部的茫茫暗夜,以及人们是如此狂热地去寻找它们。更令人满意的是理解和感受弗朗兹.约翰逊的那幅杰作:夜色之中,一个孤独的身影穿越一片泥炭沼泽地,北极光在空中闪烁。一天,我在多伦多美术馆的那幅作品前伫立,深深地被画面中的孤寂、美丽及清冷所打动,竟然一时忘却了室外的繁华闹市。
我更乐意将北极光视为奇帕瓦人的鬼舞。一个印第安人曾告诉我,当一个武士去世时,他与同伴们就沿着北方的地平线跳那种他们所熟悉的大地上的战舞。变幻无穷的北极光及其色彩斑斓的边缘来自他们所戴的巨大头饰。当我初次看到他们戴着头饰跳舞时,年纪很小,而在那段令人迷恋的岁月里,有时我果真以为自己能够识别驰骋于空中的那些独特天体的运动。那时,我对于质子和原子一窍不通,我看到的北极光就是它们的本来面目。我还知道只有一个孩子才能感到的那种惊奇以及由神秘而升华的美丽。
当我躺在冰上,想着这些事时,心中在疑惑是否传说能比科学真相流传得更久远?是否质子的舞动能替代奇帕瓦人的鬼舞。当我开始滑向回家的路时,我疑惑是否任何其他因素——既然知道了事实真相一一能够改变我所看到的美丽,那种超现实的感觉。印第安武士,爆炸的原子,镭的矿床——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重要的是北极光给了我北的方向,让我真实地感到它们象征着冰雪中的泥炭沼泽地、湖泊及森林那种孤寂荒凉的美丽。那些北极光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它们的一部分。
在回家的路上,我留意到一轮半月悬在西边那团光之上。我沿着考韦什维河河口发电站拦水坝的边缘滑行,避开它洒向下面泄洪道那片黑水上的光芒。随后,陡然间,北极光消失了,月亮也不见了。
一下一下一下 ---- 此时,湖岸已经是一片昏暗,天空衬托着尖尖的云杉和朦胧的桦树。上岸时,我回头看了看。冰还在隆隆地呻吟抱怨,依然在形成它冬天的冰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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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光在地平线上移动变幻。有时,黄色的光束带着些许绿色,随后,大片的光,转瞬即逝,从东移向西,再由西移向东。青白色的北极光如同一道颤动着的巨大帷幕弯弯曲曲地在天穹中飘来飘去。黄色、橘黄色及红色的光沿着飘垂的边缘闪烁。它们从不消停,眼看着渐渐隐退,几乎完全消失时,却以新的亮丽再度登场,那种样式的翻新,无穷的组合,令人惊叹。
我眼前的大湖如同一面银镜,从它冻结的湖面上,传来了下面低沉的隆隆声,那是受到压力时发出的呻吟,是新冰形成时清脆的响声。放眼望去,湖面一览无余,闪闪发光。在北方,这里的冰面值得记忆,因为,在多数年份,风雪来得急促,几乎在冻结的同时就覆盖了它形成的第一层光滑的平面,不然的话,狂风也会卷起带着霜花的水面,使得湖面起伏不平。可是这次,没有风雪的干扰,冰面处处清澈光洁 —— 长达七英里的溜冰场,这是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事。
我急忙套上冰鞋,系紧鞋带,瞬间便滑翔于眼前那条一望无际,闪烁着变幻光彩的道路上。在离开湖岸那片开阔的湖面上,裂缝很少 —— 一下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滑得长而自如。我深谙溜冰和滑雪所带来的乐趣,超越自己的那种滑动的自由。然而,要感受滑翔,必须有广阔的地面及恰到好处的条件。当我在湖面上加速时,我丝毫不觉得费力,只见天空中跳跃的光束,只感到轻扬飞舞,欣喜若狂。
一道道光束射向我上方的高空,聚集成极致:从地平线涌出的流光溢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由金黄和绿紫色拼成的玫瑰花形的光团。突然,我感觉到了它在冰面上的倒影,意识到我是在头上和脚下北极光变幻莫测的光海中滑翔。在那一刻,我与北极光融为一体,与它的光彩以及那道在我上方颤动着的巨大帷幕融为一体。
这种瞬间的经历实为罕见。有时,我在月光下游泳时有过这种经历,或者当风平浪静,独自泛舟时也会有此感受,那时的岛屿仿佛上下颠倒,漂浮于水面上。有一次,我在波涛汹涌的海岸边捕捉到这种感觉,当时一个从千里之外涌过来的浪头推着我向前。如今,我再度获取这种经历一一滑动的自由和超然脱俗的感觉。
沿着湖泊,我直接滑进闪光的路径,在流光溢彩的迷宫中穿梭,一下一下一下,冰刀在冰上划出的响声,湖面下爆发出的清脆隆隆的回音。这是多年来首次出现的清澈光洁的冰面,还有它上面闪烁着的北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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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山来到岸边平滑坚硬的岩脊上,悄悄地潜入旁边的灌木丛。然后,我脱掉夹克,沿着一条鹿常出没的古道爬行,那古道周围长满了白杨和桦树。最终我来到了溪底那片狭长隐蔽的草地。在那里我轻轻地躺下,大口喘着气。此时,红冠黑啄木鸟“咚咚”的敲打声响亮而急切,那声音大得与我的潜行真不协调。当它直接从我的上方飞向溪流对岸的那株枯树时,我曾捕捉到了它一闪而过的黑色羽翼和红色羽冠。在那边它又继续开始劳作,急促的噪声令所有的动静音灭声消。
地面冻得十分坚硬,一座座小丘也足够硬实,让我从中爬行。我身下的草地由于霜冻而僵硬,当我一点点地向池塘移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前方有堆风吹落的枝叶。一时间,我仔细地观察着它。如果我爬过去,就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那便会断送我精心设定的计谋。绿头鸭是很机警的。当它们从鸟群中掉队独处时总是如此。为了生存下去,它们只能这样做。当我接近那根原木时,将头抬至与原木顶平行的位置,所能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褐色草地。那原木是一根雪松,坚硬结实,如同湿地中的雪松一样呈银灰色。两枝树杈中间平滑,足以让我穿过。我小心翼翼地将身子移近交叉处,开始向前滑动,可被卡住了。我的衬衣破了,但我却轻而易举地进入了那边的莎草地。
此时,我离鸭子已经是相当近了,能够清楚地听到绿头鸭“嘎嘎”的叫声,甚至还有它潜入水中觅食时溅起的轻柔的水声。正当那时,我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征兆,那只是一种不确定的、模糊隐约的暗示。很长一段时间,我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听到鸭子受惊后的狂叫声和随后拼命抖动翅膀的声音。然而,警示的征兆消失了,我静静地卧在那里,倾听观望。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再近一点。在任何情况下,让那只鸭子飞向正确的方向都是一种赌博,但是我强烈地预感到只要它真的受到惊吓,或许就会在刺激中忘掉它的旧习,飞向南方及不太远的宽阔水域。
我再度将望远镜聚焦于那只依然毫无察觉的鸭子,它吃得肥肥胖胖,侧腹是点缀着些许古铜色的亮丽黑色,羽翼上蓝绿色的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知道它是在何处度过了秋季:在胡拉、风河及巴克湾沿岸的稻田中,收获印第安人剩余下的稻谷。我观望着它潜水中觅食,在那个小池塘中快活地绕着圈子,好像千里之内都没有危险。
一只田鼠从我眼前仓皇奔逃,躲进一个草穴。一时间,我趴在地上听着它进入草丛中那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是在那时,我意识到了路的正前方那个庞然大物。尽管被杂草遮掩,我还是看到了另一根巨大的银灰色的雪松原木。根本无法从它下面过去;我将再度从显眼的地方通过。我卧在那里仔细打量着那根原木,好像它是我的敌人,一个世纪之前就倒在那里,专门在这一天来挡我的路。
我从两根枯树间缓缓起身,像上次一样又被卡住了。小心翼翼地将我的衬衣从树杈上松开,我开始悄悄地从中穿过。这时,一根树枝折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池塘里一阵骚乱,那只绿头鸭飞向天空。我跳上原木顶上挥动着胳膊,大声呼叫,几近跌落到池塘里,尽可能地制造出很大的动静。
那只鸟儿飞向高空,随后向北飞往风湾和它曾经觅食的那些洞穴。眼看着那个孤零零的斑点在地平线上渐渐消失时,它又掉头,直接返回,在池塘上方高高盘旋,看到我在那里挥动胳膊,然后,直接飞向太阳和南方。我站在那里,目送它消失在云雾之中。如果它能不停地飞,几个小时之内,就会南下到那些有着宽阔的水域,鸟群依然在觅食的地方。
当我回到小木屋时,天色已晚,空中布满玫瑰色的落日余晖。在这最后的一个下午,我是一个荒野的捕捉者。我将那一大片褐色的沼泽地和那条冻结的河流尽收眼底,一饱眼福;我听到了湍湍的激流,与山雀和加拿大噪鸦闲聊。我曾仔细查看了栅栏杆,并与一只田鼠相识。然而,最重要的是,我曾经观望着一只绿头鸭直上云霄,目送它飞向南方。
那天夜晚,梭罗与我为伴。“我们应当从远处回到家中,”他告诉我,“从每天的探险、冒险和发现中回来,带着新的经历和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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