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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三十一章 不祥之器 02



    下面这篇精选,把战争的窘境和“和平”的进退两难,描写得极为透彻。当然,在历史的陈迹中,两千年前,漠视备战和不备战的局面,只给今日的人们造成了一些闲谈的资料。

    战争的困境与和平

    《庄子》之《则阳》

    魏莹和田侯牟结盟。田侯牟(齐威王)背信,魏莹(魏惠王)大怒,想差人去行刺。犀首官听到这件事,认为是一大耻辱,就跑去对魏王说:“你是拥有万乘兵马的国君,怎可叫一个匹夫去报仇?还是由我率领二十万大军去攻他吧!先把他的百姓掳来,牛马牵来,让他内心难过万分,再来消灭他的国家。如果田忌(齐国大将)逃走,我一定设法把他抓回来,打他的背,折他的骨,好为王报仇。”

    季子听到这番话,大感耻辱,便对魏王说:“人们好不容易筑好的十仞城墙,竟然要把它毁坏,这不是在浪费百姓的体力吗?如今国家已有七年没有战争,这正是王建立基业的良机,王怎可听信公孙衍的话大动干戈呢?”

    听了这段话的华子,顿感万分羞耻,说道:“说攻打齐国的人,是鲁莽的人;说不打齐国的人,也是鲁莽,说他们两个都是鲁莽的人,更鲁莽。”

    魏莹左右为难道:“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华子回答:“王只要顺其自然就可。”

    惠子(庄子的朋友,雄辩家)听到这番话,便去见戴晋人,告诉他怎么应对魏王的妙策。

    接受惠子劝告的戴晋人,便对王说:“王有没有见过蜗牛?”

    魏王答道:“有啊!”

    戴晋人又说:“一个建国在蜗牛左角的触,和一个建国于蜗牛右角的蛮,常常为了争夺土地而战。每逢战事一起,死伤总是几万,那些追逐败兵的军士往往要过十五天才能回来。”

    魏王怀疑道:“有这回事?这恐怕不是真的吧!”

    戴晋人说:“不,这是真的。我告诉你它的原因吧!你认为天地有没有界限?”

    魏莹说:“没有。”

    戴晋人又问:“如果让你的心遨游于无穷的境界,身却在有限的国度,你心目中的国家到那时还存不存在呢?”

    魏莹说:“当然存在。”

    戴晋人紧接着又说:“在有限的国度中,有你的国家——魏,魏国有个大梁(魏都),梁中又有大王。那么,你以为魏王与我刚才说的蛮王有没有分别?”

    魏莹回答说:“没有分别。”

    戴晋人退出,留下魏王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儿。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三十一章 不祥之器 01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语译】

    兵器是不祥的东西,不但人们讨厌它,就是物类也不喜欢它,有道的人是决不轻易用它。有道的君子,平时以左方为贵,用兵时才以右方为贵。

    兵器是种不祥的东西,君子心地仁慈,厌恶杀生,那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东西,万不得已而用它也要心平气和,只求达到目的就算了。即使打了胜仗,也不可得意。得意,就是喜欢杀人。喜欢杀人的,天下人都不会归服他,当然他也就无法治理天下。大家都知道: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所以用兵时,偏将军负的责任轻,就居左方,上将军责任重,便居右方。这是说出兵打仗,要以丧礼来处理战胜的莅临啊!所以,有道的君子,人杀多了便挥泪而哭;战胜了,还须以丧礼来庆祝。

    战胜的空虚

    《庄子》之《徐无鬼》

    武侯对徐无鬼说:“我老早就想见你,向你请教:为了爱人民和讲道义而停止战争,可以吗?”

    徐无鬼说:“不可以。爱民是害民的开始;为道义停止战争,是促成战争的本源。你由这方面着手,恐怕不会成功。美其名为爱,事实上就是为恶的工具,即使你行仁行义,恐怕也成虚伪了。”

    “凡是有形的东西必会造成另一个形迹,譬如,有成功就有失败,改变常道会招来战争。切记:不要把兵器陈列在丽谯的高塔前,不要集合兵士在锱坛的宫廷里,不要以不正当的手段求取,不要用巧诈、计谋、战争来得胜。借着杀害别国的百姓,吞并别国的土地,来满足私欲,对谁会有益?而其胜利的价值又何在?”

    “你最好还是停止战争,修身养性,让万物各随本性发展,百姓自然就可避免死亡的灾害。又何必劳神谈什么停战不停战?”

    庄子反对停战的论点,表面上对野心家来说,似乎非常荒谬,但是他的出发点相当正确。好像现在人们体会到的:一谈到停战,所有停战的策略都会失败。庄子的论点主要还是在谈精神方面的整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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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三十章 戒用兵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强。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语译】

    用道辅佐国君的人,是不会用兵力逞强于天下的,因为以力服人,人必不服,待有机可乘,还是会遭到报复的。试看军队所到之处,耕稼废弛,荆棘丛生。每次大战后,不是因尸体传染疾病,就是缺乏粮食造成荒年。

    因此,善于用兵的,只求达到救济危难的目的就算了,决不敢用来逞强黩武,只求达到目的,就不会矜持、不会夸耀、不会骄傲。只求达到目的,就知道用兵是出于不得已,就不会逞强。

    持强是不能长久的。凡是万事万物,一到强大壮盛的时候,就开始趋于衰败。所以黩武逞强,是不合于道的。不合于道,如暴风骤雨,很快就会消逝。

    持武力的危险

    《庄子》之《列御寇》

    圣人从不把别人认为是必然的事看做必然,所以没有相争的事。普通人把别人不如此认为的事当做必然,自然就容易有纷争。有纷争就会动干戈。若习惯了干戈,人的行为随之也暴戾恣zi4 睢sui1,终致遭到毁灭的命运。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九章 戒干涉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夫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lei2,或载或隳hui1。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语译】

    治天下应该本乎无为。治理天下的人,我看是办不到的。天下本是一种神圣的东西,不能出于强力,不能加以把持。出于强力的,必会失败;想要加以把持的,最后也终必失去。

    世人秉性不一,有的前行(积极),有的后随(消极);有的嘘寒,有的吹暖;有的刚强,有的羸弱;有的安宁,有的危殆。人如何能有所作为?

    因此,体道的圣人有见于此,凡事都循人情,依物势,以自然无为而治,除去一切极端过分的措施。

    老子在第二十九、三十、三十一章内,把目标指向“人们忘记不争,因此导致战争的发生”这个问题。同时,他还进一步发表了一些至理名言。

    有土地就有大物

    《庄子》之《在宥》

    拥有土地的,就可称为有“大物”了。有大物的人,应该使物自得,却不可为物所用,能不为物所用;便可统治万物。了解统治万物不是为物所用的人,岂只能统治天下百姓?他还可出入天地四方,遨游九州之外,与造化混合,行止无拘无束,这叫做“独有”,这种人乃是世间最有修养的人。

    关于孔子改正自己的欲望来显耀自己见识的趣闻,在第二十四章之三已谈过两则。下面为另一则。

    孔子的趣闻

    《庄子》之《外物》

    老莱子的学生外出砍柴,遇见了孔子,回来告诉老莱子说:“我遇到一个人,上身长下身短,背有点驼,耳朵紧靠颈部,眼光高远,一副想掌管天下的模样,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老莱子说:“这一定是孔丘,你去叫他来。”

    孔子一到,老莱子就对他说:“丘啊!只要改变你的骄傲外貌,抛弃你的智慧,就可成为君子了。”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八章 守其雌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语译】

    知道雄的道理,却不与人争雄,反甘心守雌的一方,犹如天下的溪壑,必然众流归注,得到天下人的归服。既能得天下人的归服,他所禀受的道,自然也不会离散。不但如此,他更能回返原有的赤子之心,以达纯真的境界。

    知道光明的一面,却不与人争光明,而甘居黑暗,才能为天下作法则。既能为天下人的典范,德行自无错失。不但如此,他更可归于无极,而回返道体。

    知道光荣的一面,却不与人争光荣,而甘居耻辱,才可得天下人的归服。能使天下人归服,德行才算充足。不但如此,他更可返归为朴,与道体合而为一。

    但是,万物变化不息,这种状态并不能长保,终有朴散为器的时候,而体道的圣人,仍能以浑朴的原则,来设官分制,做到“无为而治”。所以说:善治国家的人,不割裂事理,仅使万物各遂其性而已。

    谈完整章,便知第四篇讨论的重点是在“人类天性的起源”。特别在本章和第三十二、第三十七章内,有极为详尽的描述。

    庄子在《马蹄篇》中,借儒家对自然的伤害,与驯马师对马的伤害为例,慨谈保持人类原始天性的重要性。而老子也以“复归”、“朴”及“不割”等言辞,有力地表达了这个思想。

    庄子序文中提到的“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是老子的基本学说。

    驯马师伯乐

    《庄子》之《马蹄》

    马,蹄可以践踏霜雪,毛可以抵御风寒,饿了就吃草,渴了就喝水,高兴时便举足而跳,这才是马的本性,什么高台大屋对它来说,简直一无是处。

    但是,自从伯乐(驯马师)出现,大放“我精于养马”的狂言后,马的命运便改变了。他剪它的毛,削它的蹄,把铁烧红,在它身上烙印,用头勒和脚靽 ban4 约束它,用马槽马枥安置它,就这样而死的马十有二三。

    再加上饮食不足,奔驰过度,前有嘴勒为累,后有鞭策威胁,马便死了大半。

    陶工说:“我会捏黏土,能使它圆的像规画出来的,方的像矩画出来的。”木匠说:“我会削木材,能使它像钩一样弯,像拉紧的绳一样直。”这么说来,黏土木材的本性就是要合乎规、矩、钩、绳吗?后代的人不断夸说:伯乐精于养马,陶工、木匠精于黏土和树木。这并不表示他们深知物性,相反的,他们在损伤物性啊!反观治理天下的人,他们又何尝不是犯了同样的过失?

    我以为,真会治理天下的人,他的行为绝不如此。百姓各具其性,譬如,织布而衣,耕田而食,这是他们的通性。这些本性浑然一体,毫无偏私,所以又称做顺应自然,放任无为的“天放”。真能治理天下的人,也就是让百姓自由发展本性的人。

    因此,在盛德的时代,人民的行动稳重,举止端庄。那个时候,人们安居家中,不嗜外求,所以山上不辟小路,河里没有船只和桥梁,万物齐生,各不相犯,只和自己的邻居交往;禽兽众多,草木茂盛,而人不但没有害兽心,反而可以牵着禽兽到处游玩,也可爬到树上观看鸟鹊的巢穴。

    在盛德的时代,人类和禽兽同住在一起,和万物共集聚于一堂,不知道什么君子和小人的分别。由于他们全部无知,所以保有了自己的本性;全部无欲,所以纯真无伪而朴实。能够朴实,人们才不会丧失本性。

    但是,当圣人用心设仁爱的教化,用力创义理的法度时,天下就开始大乱起来,当他们发明放纵无度的音乐,制造烦琐的礼仪时,天下也就紧跟着分裂。

    所以,完整的树木如不凋残,怎么能做出酒杯,白玉如不凿毁,怎么会有玉器?道德若不曾废弃,要仁义的教化有什么用?性情若不曾离开正道,要礼乐的制度又有何用?五色要是不混乱,谁去做文采?五声若是不混杂,谁来和六律?因此,损伤物的本性,制作器皿,是工匠的罪过;至于毁损道德,制作仁义,可就是圣人的罪过了。

    知道就是离道——第十六章之三。

    返璞归真

    《庄子》之《秋水》

    河伯问道:“什么叫做天然?什么又叫人为呢?”

    北海若回答:“牛马生来有四只脚,就叫天然;若用缰绳络马头,环子穿牛鼻,就叫人为。所以说,如果能谨守不用人为毁灭人性,不因事故摧残性命,不为声名毁坏德行这些道理的话,也就可以返璞归真了。”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七章 袭明 02


    申徒嘉是一个被断去脚的人,和郑国子产同是伯昏无人的弟子。子产觉得和申徒嘉一同出入是很可耻的事,所以便对申徒嘉说:“我如果先出去,你就停一会儿再出来,要是你先出去,我就停一会儿再出去。”

    第二天,申徒嘉又和子产同席而坐。临去时,子产对申徒嘉说:“昨天说过,要是我先出去,你就待会儿出去;你若出去,我就停会儿出去。现在我要走了,你可以稍停一会儿吗?看你一副不尊不敬的样子,敢情是想和我这个大臣一决高下?”

    申徒嘉说道:“在先生这里,早有了最高的爵位,那就是先生本人。你以为你的官职高,别人就该听你的?事实上你的德就不如人了。我曾听说过:镜子明亮,上面就没有灰尘;有了灰尘,就不尽光亮了。常和贤人在一起的便没有过失。而你在此求学求识,不但不尊崇先生,反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嫌过分了吗?”

    子产反击道:“你已成了残废,还想和尧一般有德的人争辩,未免太不自量力了。也不想想平日的言行,要不是有了过错,怎会残废,难道这还不够你自己反省的?”

    申徒嘉说道:“自己承认过错,以为不当砍腿的人很多,自己默认过失,以为应当砍腿的人却很少。只有有德的人才能了解世事不可勉强,因而安心顺命,不轻举妄动。譬如:走进后羿的射程,被射中是必然的,没有射中,那就是天意了。”

    “曾有许多四肢健全的人讥笑我,为此我不知道生过多少气。自从进入先生的门下,所有的怒气便完全化消了,这实在是先生引导的结果。”

    “我和先生相处十九年,先生从来不知我是断了一只脚的人。现在我和你以德交友,而你却以形体上的缺陷对我苛求,未免太过分了吧!”

    子产听后,心里很是不安,立刻除去骄慢的态度,惭愧地说:“请别再说了,我已知错。”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七章 袭明 01



    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zhe2,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

    【语译】

    善于处事的人,顺自然而行而不留一点痕迹。善于说话的人,能够沉默寡言而一点不会过火。善于计算的人,应世接物,“无心”、“无智”,所以不用筹策。善于笼络群众的人,推诚相与,纵使不用门户拘限,群众也不会背离。善于结纳人心的人,谦冲自牧,纵使不用绳索来捆缚,别人也不会离去。

    因此,体道的圣人,善于使人尽其才,没有废弃的人;善于使物尽其用,没有废弃的物。这就叫做“袭明”。因此,善人可以做不善人的老师,不善人可以做善人的借镜。不尊重他的老师,不珍视他的借镜,虽然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大糊涂。这个道理,真是精微玄奥之至,只有懂得“袭明”的人,才能知道。

    老子和庄子一样,虽然神秘,却不滥用形而上学的术语,仅以“善行无辙迹”等言辞,提到不用外力解决问题的方法,和达到和谐的途径。

    庄子在谈论守“和”之无用(第十九章之一)和怀疑弥漫的裁军会议之无用(第三十一章之一)时,特别将“以外力解决问题的方法”之无益表明得极为清楚。

    和平、秩序、幸福是看不见的东西,自然不能以可见的方法去得到它。

    圣人不弃人

    《庄子》之《德充符》

    鲁国有个断了脚的人,名叫叔山无趾(因为没有脚趾,所以号无趾),用脚后跟走路去见孔子。孔子却说:“你不知道谨慎,所以才犯了罪,现在既已残废,找我又有何用?”

    无趾回答:“我只因不明事理,触犯刑罚,才丧失了脚。到你这儿来的缘故,是我想保全比脚还要贵重的东西。天地对于万物,是无所不包的,我原以为你是天地,哪晓得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孔子急忙说道:“请原谅我见识浅薄,先生何不进来?我定将我所知的告诉你。”无趾毫不理会,转身就走。

    无趾走后,孔子便对他的弟子说:“你们应以此为镜,相互勉励。一个断了脚趾的人,还想用求学来弥补以前的过失,何况没有恶行的全德君子呢?”

    后来,无趾对老聃说:“孔子还不算是至人吧!不然他为什么还要向你求教呢?而且,他还以‘奇异怪诞’之名传闻天下,殊不知这正是至人眼中的‘束缚’。”

    老聃答道:“你何不以‘死生贯通,是非为一’的理论,解其缚呢?”无趾不以为然说:“这是天地给他的刑罚,怎么解得了?”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 第四篇 力量的源泉第二十六章 轻与重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

    第二十六章 轻与重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是以圣人终日行不离辎重。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语译】

    稳重为轻浮的根本,清静为躁动的主帅。所以圣人的行动,总是持重守静;虽有荣誉,也是处之泰然,超脱于物外。一个万乘之国的君主,怎么可以轻浮躁动来治理天下呢?因为他们不能以重御轻,以静制动的缘故啊!要知道,轻浮便失去根本,躁动就失去主帅的地位。

    不从事俗务

    《庄子》之《齐物论》

    瞿鹊子问长梧子说:“我曾经听孔夫子说过:圣人不为俗事,不贪避祸,不妄求拘泥,言谈若有若无,所以能游于尘世之外……这些都是漫无边际的狂话。不过,我却认为这里面含有妙理。”

    放纵形体的本性

    《庄子》之《徐无鬼》

    有智谋的人,要是没有碰到思虑的机会,就不高兴;好辩论的人,要是没有碰到辩说的机会,就不快乐;有能力的人,要是没有碰到困难的事,心情就不会爽快。这都是受了外物影响的缘故。

    爱国的人想要振兴朝廷,知识分子渴求荣耀,有巧艺的人想要显示自己的妙技,勇敢的人渴望献身患难,拿兵器的人喜欢战争,退休的学者爱慕虚名,通晓法律的人研究政治,守礼教的人修饰仪容,行仁义的人广谈社交,农夫没有耕耘的事就不快乐,商人没有买卖的事就不高兴。

    百姓早晚工作就会勤奋,工匠拿着工具操作就气盛,贪心的人不能积财就忧愁,自夸的人得不到权势便悲伤。这那 些惹是生非的人大都喜欢变乱,因为只有在乱世,他们才有被用的可能。他们终身固守一事而不知变易,放纵本性而沉迷于物,实在可悲啊!

    请参考第八章之一:“平者,水停之盛也。”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五章 四大法 02


    道名为“大”:不朽的循环

    《庄子》之《则阳》

    少知说:“那么称它为道,可以吗?”

    太公调回答道:“不行。我们所说的‘万物’,并不是只限于一万种的物类,而是因为它‘多’,所以才这么称呼它。称呼天地,是由于它们乃形体中最大的。称呼阴阳,是因为它们乃气体中最大的。总括天地阴阳就称为道。称它道,就是因为它大。如果拿这个有了名字的道和无名的理来区别,那就好像狗马一样,完全是两回事了。”

    少知又问:“万物是如何从四方的里面、大地的中间产生出来的呢?”

    太公调回答说:“阴阳之气,互相感应,相消相长;四时的循环,相生相杀。于是产生了欲、恶、去、就。然后雌雄相交,便产生万物。万物的安危是互易的;祸福是相生的;生聚死散,也都是息息相关的。它们不但有名字,有实体,而且还可记载下来。”

    “至于那四时的变化、五行的运转,物极必反,终则复始等现象,都是万物具有的本质。而那些能用言语和智慧表达出来的,只不过是万物的表面现象而已。”

    “观察大道运行的人,既不追求物的终止,也不推究物的起源,这就是言论所以止息的原因。”

    周、遍、咸

    《庄子》之《知北游》

    周、遍、咸三个字,名称不同,实质却一样,它们曾游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但是,它们可曾无休止地争论?可曾清静无为以至心灵调和安适?可曾和平相处度过沉闷的岁月?

    调和安适是我的心志。它来时不知停留何方,去时又不知何往。我的心意往来其间,也丝毫不知它终始的情形,仿佛处于广大虚无的境地,而这个境界即使圣人走入,也不会知道它的穷尽。

    主宰物的和物没有界限,但是物与物的本身却有界限,这就是所谓的“物的界限”。如果把没有界限的道,寄托在有界限的物中,道仍旧是没有限制的。譬如充盈和空虚、衰退和腐败:道虽寄托在充盈和空虚中,但它并不充盈和空虚;虽寄托在衰退和腐败中,也并不会衰退和腐败。

    道可说是开始和终结,但却不是开始和终结的本身;它也是物的积聚和消散,可又不是积聚和消散本身。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五章 四大法 01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语译】

    在天地存在以前,就有一个东西浑然而成。它无形、无体、无声;既看不见,又听不到,摸不着。它不生不灭,独立长存,而永不改变;周行天下,不觉倦怠,而无所不在。世上一切的事物,莫不靠它才能生生不息,它可说是万物的母亲了。

    这样玄妙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它的名字是什么,不得已,只好叫它做“道”。如果要勉强给它起个名字的话,也只能称它为“大”。大到没有极限,便不会消逝;没有消逝,才称得起远;虽然远,却仍能自远而返。

    所以说,道是最大的;其次是天;再则为地;次则为王。宇宙中的四大,王也是其中之一。但这四大显然是各有范围,各有差等。人为地所承载,所以人当效法“地”;地为天所覆盖,所以地当效法“天”;天为道所包含,所以天当效法“道”;道以自然为归,所以道当效法“自然”。

    本章把道及天体的运行看做一种值得为人模仿的典范,并重申道是不能名的,如果勉强给它安个名字,也纯粹是应急的措施。同时,本章更强调以同样的程序、不同的方式来创造万物、毁灭万物的“复归为始”说。

    宇宙的神秘

    《庄子》之《天运》

    天是自然运转的吗?地是自然静止的吗?日月是争逐循环的吗?是谁主宰它们的?是谁掌握那法则的?又是谁来日夜推动的呢?是由于机关的操纵?还是真有自然的运行?布云是为了下雨,下雨是为了布云,那么又是谁降施云雨?是谁无事竟以此寻乐呢?

    风起自北方,它的行止忽东忽西,忽上忽下,是谁没事煽动它这么做的?

    庄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在后面几段,他以“天乐”的描述法,谈到自然的运行,“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包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请再看一看第六章之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如果没有至道,天就不能高大,地就不能广博,日月也不能运行,万物更无法壮大。”

    “道比天地先生,却不算长久;比上古的年岁大,可也并不算年老。”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四章 余食赘形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于道也,曰:余食赘形。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

    【语译】

    凡踮起脚跟想要出人头地的,反站立不稳;凡跨着大步想要走得快的,反走不了多远;自己好表现的,反不能显达;自以为是的,反不能昭著;自我炫耀的,反而不能见功;自我矜持的,反不能长久。

    从道的观点来看,这些急躁的行为,简直是剩饭赘瘤,连物类都讨厌,何况万物之灵?所以有道的人,决不如此炫夸争胜。

    对自夸的忠告

    《庄子》之《庚桑楚》、《山水》

    志在财货的,是商人的行为,人们看他大步而行,就称他为领袖,但都不愿与他为伍,而他反以为这是殊荣。

    恶行有五种,其中尤以心恶最坏,什么叫心恶呢?心恶就是自满。

    双妾

    《庄子》之《山木》

    阳子到宋国,住在旅馆里。旅馆主人有两个妻妾:一个美丽,一个丑陋。但是丑陋的受人尊敬,美丽的反而受人鄙视。阳子问是什么缘故?旅馆小童回答说:“那美丽的自以为美丽,因此大家就不以她为美;那丑陋的自谦丑陋,大家反而不认为她丑陋了。”

    自显不是显:“好”的定义

    《庄子》之《骈拇》

    如果一个人改变本性去顺从仁义,即使能修养到曾参、史鳅那般有行,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品尝五味,即使识味能像俞儿那样高明,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辨别五音,即使辨音能像师旷那样敏锐,也不能算做好;改变本性去区别五色,即使视觉能像离朱那样锐利,也并不能算做好。

    我所说的“好”:不是外在的仁义,而是内在的自得;不是一般人所讲的口味,而是本性的达成;不是能听到什么,而是出于自然的听觉;不是能看到什么,而是出于自然的视觉。

    假如不是出于自然的视觉,而是想看到什么,不是求自得而是想得到什么;这是舍己救人,使别人得,而不能找到自己的得,使他人安逸而自己无法安逸。

    要是只使别人安逸,而自己得不到安逸,那盗跖zhi4和伯夷的行为同样是过于乖僻了。我自愧没有这种道德的修养,所以既不敢营求仁义的德操,也不敢做过分乖僻的行为。

    自夸的不会成功

    《庄子》之《山木》

    孔子被围困于陈、蔡之间,连着七天没有起火烧饭。太公任去安慰他说:“你几乎丧失了性命。”

    孔子说:“是啊!”

    太公任又问:“你憎恨死亡吗?”

    孔子回答:“是的。”

    太公任说道:“我告诉你‘避死’的方法。东海有只鸟,名叫意怠。这只鸟飞行得极慢,一副毫无本事的样子。飞行的时候一定要别的鸟引导,栖息时又必定要栖在群鸟的中间。它前进时不领先;退却时不居后;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先尝,只吃别的鸟吃剩的东西。所以在鸟群中不会被排斥,外人也伤不了它,因此能够避免祸害。”

    “大凡直的树木,会先被砍伐;甘甜的井水,会先被用尽。现在到处卖弄聪明来惊吓世俗的愚人,修养自己的行为来显明别人的污浊;你这样自炫才能,就好像挑着太阳和月亮在游行一般,怎能避祸呢?”

    “我曾听老子说过:‘自夸才能的不会成功,功成不退的就会失败,名声显赫的就会受侮辱。’有谁能除去求功求名的心,而回复和常人一样呢?”

    “大道流行天下,而不自居有道;大德流行天下,也不自居有德。如果你能淳朴无华,与物混同,像是愚昧无知;削除圣迹,捐弃权势,不求功名,做到我不求人、人不求我的地步,又怎会招致这样的祸患?要知道,至德之人是从不求声名的。”

    有关孔子“卖弄”的趣闻,在第二十九章之二另有说明。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三章 同于道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语译】

    无言才能合于自然的道体。所以狂风刮不了一清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兴起风雨的天地,尚且不能持久,何况渺小的人类呢?

    凡人立身处世,应以自然的道体为法,是的应该还他一个是,非的应该还他一个非。所以从事于道的就同于道;从事于德的就同于德;表现于不道不德的,行为就是暴戾恣肆。

    因此,得到道的,道也乐于得到他;得到德的,德也乐于得到他;同于失道失德的,就会得到失败失德的结果。为政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会信任他。

    暴风是大地的音乐

    《庄子》之《齐物论》

    子綦说:“大地吐出一种气息,它的名字叫做风。这风不吹则罢,只要它一发作,大地所有的洞穴都会怒吼起来。你没有听过刮风的声音吗?”

    “那高低不平的山陵,森林大树的孔穴,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鼻孔;有的像瓶罍lei2,有的像杯盂;有的像舂chong1臼,有的像深池和浅穴。”

    “当风吹起的时候,它们就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有的像水浪冲击,有的像箭离弓弦,有的像怒叱,有的像吸气,有的像呐喊,有的像号哭,有的像欢笑,有的像哀叹。有的重,有的轻,轻重相合,莫不和谐;起小风则小和,起大风则大和。等到大风一停,所有的声音也就化为无形。你不曾见过大风过后,只有树枝飘动摇摆的情形吗?”

    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等章,乃针对自傲、自夸提出了一连串的警告。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二章 争之无益 02


    无用的树

    《庄子》之《人间世》

    有一个名叫石的木匠到齐国,经过曲辕,看见一株祭土地神的栎 li4 树。这棵树大极了!树荫下可以卧牛千只,树干的圆径有百围,干身像山那么高,直到八丈以上才有树枝;可以用来造船的材料,就有几枝。看的人多极了,而木匠却看都不看,就走了过去。他的徒弟饱看一番后,追上木匠问道:“自从我拿斧头跟随先生学艺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好的木材。可是先生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这是什么道理?”

    木匠说:“算了吧!别提了,它只是株没有用的散木而已。拿来做船,就要沉;用做棺材,腐败得快;用做器具,又不结实;用做门窗,会流汁液;用做屋柱又会生蛀虫,简直是毫无用处可言。就因为它没有用处,所以才这么长寿。”

    木匠回家后,夜里梦到栎树对他说:“你打算把我比做什么?有用的大树吗?你且看那桃、梨、橘、柚、瓜果之类的树,果实一成熟,不是被敲就是被打,弄得大枝折、小枝扭,以致半途枯萎,这就是为何它们不能长寿的原因。说来说去,还是它们自己招来的祸患。”

    “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是如此。我曾利用不少时间找寻一条对人没有用处的路,好几次差点死于非命,现在总算找到了。对我来说这条路就是最有用的路。假如我对人有用,怎能活到这么大的岁数?再说,你我都是物,为什么彼此要互相利用?你这快死的无用人啊!哪里知道无用树木的本意?”

    木匠醒来,把梦中的经过告诉了他的徒弟。徒弟听后,说道:“它既然渴求无用,为什么又要充当社树呢?”

    木匠回答说:“别做声!它是特地托身在神社,任人讥评的,这样才能显出它的无用。它如果不做社树,不是还会被人砍了做柴烧吗?它保全自己的方法与众不同,不是一般常理可以解释的。”

    南伯子綦到商丘这地方游玩,看见一棵大树,与众不同。假使有一千辆的四马大车在此乘凉的话,都可停在它的树荫里。

    子綦惊奇地说道:“这是什么树啊?它一定比普通的树要好。”于是抬头看看细枝,大都弯弯曲曲不能做栋梁;低头看看树干,又盘结松散不能做棺木,舐舐它的叶子,唇舌立刻受伤腐烂;嗅嗅它的气味,居然能让人昏睡三天不醒。

    于是子綦恍然说道:“这真是无用的树木啊!难怪它能长得这般大了。神人不也是应用这个方法来保全它的天真吗?”

    宋国有一个地方叫做荆氏的,最适宜种楸qiu1、柏和桑这种树木,长到一握粗的,就被砍去做猴子的笼子;两三围粗的,就被砍去造屋梁;七八围粗的,就被富人取去做棺木了。所以还没等到寿命终了,就半途丧命在斧头的刀口下。这就是木材有用的害处。

    自古以来,凡是白额头的牛、高鼻子的猪、生痔疮的人,都不会被用来去祭祀河神。掌祭祀的认为它们是不吉祥的东西,所以不曾取用过。但是所谓的不祥,正是神人以为最吉祥的。

    随俗

    《庄子》之《外物》

    尊重古代,鄙视现代,是一般世俗学者的行为。如果以豨韦氏的眼光来看当今之世,有哪一个不是随波逐流的?唯有至德的人能够和世俗混合,而不流于邪途;依顺世人,而不失去自我。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二章 争之无益  01“无用”之有用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

    【语译】

    委曲反而可以保全,弯曲反而能够伸直,低下反而可以充盈得益,破旧反而可以生新,少取反而可以多得,若是贪多反而弄得迷惑。所以圣人紧守着“道”作为天下事理的范式。不自我表扬,反而能够显明;不自以为是,反而能够彰显;不自己夸耀,反而能够见功;不自我矜持,反而能够长久。这都是不和人争反而能显现自己的结果。正因为不与人争,所以全天下没有人能和他争,这样反而成全了他的伟大。古人所说的“曲就是全”等语,难道还会虚假?能够做到这些,道亦会归向他了。

    读者将在第二十二、二十四章内,看到老子的反面论。有关复归为始的循环说,也将迅速展现在各位的眼前,老子把这个思想分散在第二十五和第四十章内叙述。

    老子提到的反论有无用之有用、曲全、不争等,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保全人的生命及德行。庄子序文并将“曲则全”列为最有代表性的老子思想。

    “无用”之有用

    《庄子》之《人间世》

    山木做成斧柄反倒转来砍伐自己;油膏引燃了火,结果反将自己烧干;桂树可以吃,所以遭人砍伐;漆树的汁液可以用,所以被人割取。世人只晓得有用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的用处。

    庄子利用整章来研究残缺的用处。他以浪漫主义者的手法,举出身体的残缺和内在精神之完美彼此的关系。

    形体不全的疏

    《庄子》之《人间世》、《德充符》

    有一个形体不全的人,名叫疏。他的头缩在肚脐底下,双肩高出头顶,颈项后的发髻朝天,五脏的脉管突出到了背脊,两股和两肋几乎是平行的。

    他替人缝洗衣服,便可养活自己;替人家卜卦算命,就可以养活十口人。政府征兵时,他可大摇大摆在征兵场闲逛;政府募人做工时,他也不受征召;政府救济病人时,他可以领到三钟米和十捆柴。像他这样的人,尚且能够保养自己的身体,享尽天赋的寿命,何况那德行朴实,不合世用的人呢!

    有个拐脚、驼背、无唇的人,去游说卫灵公,卫灵公很喜欢他,看看形体完全的人,反而觉得他们的背部太平。有一个颈上生大瘤的人,去游说齐桓公。齐桓公因为喜欢他,反觉得那些身体完整的人颈子太细了。

    所以一个人只是有过人的德行,身体上的残缺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如果人们不忘记所应当忘记的形体,反把不应当忘记的德行忘记,那才叫做真正的“忘”呢!

    因此游于道中的圣人,晓得机智是思虑的萌芽,礼义是束缚人的胶漆;道德是交接的工具,技巧是通商谋利的手段。他既无心图谋,何用机智?不求雕琢,何用约束?没有丧失,何用道德?不求货利,何用通商?

    这四者,就是天养。所谓“天养”乃是“禀受天然之理”的意思。既然受天然之理,又哪里用得着人为?圣人有人的形体,而没有人的感情。有人的形体,所以能和人相处;没有人的感情,所以没有是非观念。和人同类的是渺小,和天相合的才是伟大啊!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一章 道的显现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语译】

    大德之人,他一切言语举动的样态,都是随着道而转移。道是什么样子呢?道这样东西是恍恍惚惚的,说无又有,说实又虚,既看不清又摸不到。可是,在这恍惚之中,它又具备了宇宙的形象;在这恍惚之中,它又涵盖了天地万物。它是那么深远而幽昧,可是其中却具有一切生命物质的原理与原质。这原理与原质是非常的真实可信。从古迄今,道一直存在,它的名字永远不能消去,依据它才能认识万物的本始,因它一直在从事创造万物的活动。我怎样知道万物本始的情形呢?就是从“道”认识的!

    天无为才能够清澈

    《庄子》之《至乐》

    天因为没有作为,所以清澈;地因为没有作为,所以安宁;天地无为的相合,才变化生成了万物。这些万物,恍惚中不知从何而来,也没有造型可求,只知它们是“无为”所生。所以说:“天地无心作,却又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它们所作。”那么,人应如何仿效此例而“无为”呢?

    至道的精气

    《庄子》之《在宥》

    至道的精气,幽远而不可穷究;至道的极境,细微而无法看见。

    道之德

    《庄子》之《天地》

    道,是真实而存在的,是清静而无为的。它可以传授,却不一定被领受;可以体会,却不能看见;它是一切事物的根本,在未有天地以前,就已存在;它生出了鬼神和上帝,生出了大地和上天。

    道,在阴阳未分之前便已存在,可是并不算高远;超出天地四方的空间,也不会很深邃;比天地先生,却不算长久;比上古的年岁大,可也并不算年老。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二十章 人与我


    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 lei2 儽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dan4兮其若海,飂liu4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语译】

    知识是一切忧愁烦恼的根源,弃绝一切知识,就不会再有忧愁烦恼。恭敬的应声“是”和愤怒的应声“哼”,相差究竟有多少?世人所说的“善”,和大家公认的“恶”,究竟相差在哪里?这没有一定的准则,不过我也不能独断专行,显露锋芒,遭人嫉妒。应该存着别人害怕我也害怕的心理。因为宇宙的道理本是广大无边的,很难完全显示给别人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与人和光同尘,以减少自己的过错。

    我的存心和世人大不相同。比方说:世人快快乐乐的样子,好像参加丰盛的筵席,又像在春天登台远眺。唯独我淡泊恬养,心中没有一点情欲,就像不知嬉笑的婴孩;又是那样的懒散,好像无家可归的游子似的。

    世人自得自满,似乎有用不尽的才智和能力;唯有我好像匮乏不足的样子。我真是愚人的心肠啊!是那样的混沌。世人都光耀自炫,唯独我昏昏昧昧的样子,世人都清楚精明,唯独我无所识别的样子。我恬淡宁静,好像大海一样的寂寥广阔,我无系无絷 zhi2 ,好像大风一样没有目的,没有归宿。世人好像皆有所用,皆有所为,唯独我愚钝而且鄙陋。世人都竞逐浮华,崇尚文饰,唯有我与众不同,见素抱朴。为什么我会这样呢?实在是因为我太看重内心的生活,抱住人生的本原,一心以得道为贵啊!

    德人的举止

    《庄子》之《天地》

    德人是静居没有思念,行动没有忧虑,心中没有是非善恶观念的人。四海之内的人生活快乐,他就觉得高兴;人人富足,他才心安。悲伤的时候,他的样子看起来好似婴儿失掉了母亲;茫然的时候,又像是迷了路的羔羊。他的财富虽多,却不知从何而来;饮食丰足,也不知它们究竟来自何处。德人的行为就是如此。

    世俗的人

    《庄子》之《天地》

    世俗认为对就以为是对,认为善就以为是善的人,便是谄媚的人。如果你说他有道,他就流露出自满的神情;说他奉承人,就勃然大怒。不管他终生有道也好,终生奉迎也好,他们都会以夸饰的言辞彼此攻击,但是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何事。

    他们穿着美服,整饰仪容以取悦世人,却不认为自己是谄媚;和世人混在一起,同声附和大众的言辞,却又不认为自己是俗人,真可说愚笨极了。

    知道这是愚昧的,便非大愚;知道这是迷惑的,也并非大惑。真正的大惑,是终生不悟的人;真正的大愚,就是终生不智的人。如果有三个人一块走,其中只有一个人迷惑,还可到达目的地;两个人迷惑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到达了,因为迷惑的人占了大多数啊!我虽有向道的诚心,无奈天下人迷惑的太多,这不是可悲的事吗?

    伟大的乐章,无法进入世俗的耳朵,要是奏出《折杨》、《皇荂fu1》这类的音乐,他们就会开心大笑起来。由此可知:清高的言论,打动不了世人的心扉;智慧的言辞,钻不进他们的脑海。实在是受了世俗浮词的影响,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已迷惑,我再有向道之心,恐怕也难以达到目的。知道达不到而勉强去求是另一种迷惑,所以我也只好放弃求道的心愿。

    但是我放弃了这个心愿,还有谁能与我同忧呢?一个有恶疾的人夜半生了儿子,赶快拿着火去看,唯恐儿子会像自己一样。我的心情也正是如此啊!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十九章知所属03



    小心不要伤害到人的本心

    《庄子》之《在宥》

    崔瞿问老聃:“如果天下不必治理,如何使人心向善呢?”

    老子回答说:“小心,不要伤害到人的本心就可以了。人心是很容易动摇的,不得志则居下,得志就在上位了,上下不已,因此自暴自弃,得不到丝毫的安适。”

    “温和的时候,柔弱的心可以制伏刚强;顺心时,人心热如焦火;失志时则又寒如冰雪。心情的变化快速无比,一眨眼的工夫,它可以越过四海之外。平稳的时候,像是寂静的深渊;心念突起,又像悬于天上一样。有如脱缰的野马无法控制的,恐怕就是人心了。”

    从前,黄帝首先以仁义鼓舞人心,尧、舜竞相模仿,以至于瘦骨嶙峋,腿上无毛来求天下人形体的安适。他们苦心施行仁义和经营法度,却仍不能改变天下人的心志,作乱的人相继而起。由尧驱逐欢兜至崇山、放逐三苗于三峗wei2、流放共工到幽都这些事看来就可明白了。

    到了三代,这种情形更为严重:一方面有夏桀的残暴,一方面有曾参、史鳅的德行,因而儒墨的学说纷纷而起。于是乎喜怒是非互相猜疑;愚者智者,互相欺侮;善恶互相攻讦jie2;虚伪诚实,自相讥讽;天下的风气自此大坏。

    由于道德的分裂,使得人们的生活散乱不堪;又由于好求无涯的知识,使得天下百姓智穷才尽,随之而来产生了斧钺刀锯的刑具,天下岂有不乱之理?这都是鼓动人心造成的祸患啊!

    所以贤能的人隐居在高山深岩中,万乘的国君却坐在朝廷上恐惧忧虑。而今,儒墨之流看到死刑的尸体狼藉遍地;服刑役的相拥互挤;受刑劳的到处皆是,才开始奋力挽救当世的弊政。唉!他们也太不知耻了。

    就因为我知道圣者是刑罚产生的根源,仁义是桎梏的凭借,相对也就知道曾参、史鳅的行为是夏桀依恃的准则了。所以:“只有断绝圣贤,抛弃智慧,天下才可以得到太平。”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十九章知所属02


    所以盗跖 的徒弟问他说:“强盗也有道吗?”

    盗跖说:“怎么会没有道?譬如:起意偷人家屋里的东西,先要推测里面的虚实,如果能算得准确,就是圣德;先进去就是勇;后出来就是义;知道见机行事就是智;分赃公平就是仁。没有这五种德行而能成为大盗的,可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事。”

    这样看来,行善的人若未获圣人的道,就不能立身;盗贼没有圣人的道也无法行盗。但是由于天下的好人少、坏人多,所以也使得圣人之道为天下谋利的少,祸害天下的反而多了。因此有人说:“把嘴唇掀起来,牙齿就觉得寒冷;鲁国的酒薄了,赵国的京城就被围。”圣人和大盗原是彼此相连的。世人只要有圣人,便少不了大盗。

    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要天下大治,必得打倒圣人,释放盗贼才行。这跟泉水干了,山谷才空虚,高山平了,深泽才能填平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圣人一死,大盗平息,天下方能太平无事。

    如果圣人不死,大盗不能肃清,即使借重圣人治理天下,也不过是替盗贼增加利益罢了。这就好像有了斗斛来量米谷,就有利用斗斛来做诈伪的事;有了杆秤来称东西,就有利用杆秤来做欺骗的事;有了官印作为信物,就有假造官印图利的事;有了仁义来纠正人的行为,就有假借仁义来做虚伪的事。怎么会这样呢?

    且看:那偷窃别人腰带钩子的小贼,捉到了就被杀死,而那偷窃君国的人反倒做了诸侯。并且在诸侯的府第内,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仁义之教频传,这不是假仁义来为非作歹吗?

    这种放任大盗强夺诸侯的地位,和利用仁义、斗斛、秤锤、官印求取私利的事,虽有官方的重赏与酷刑,却都无法禁绝,这实在是圣人的过失啊!

    因此有人说:“鱼不可以离开深渊,国家的名器不可明告人。”那些圣人,就是治理天下的利器,是绝不可公开让天下人知道的。

    所以只有摒弃圣智,大盗方可肃清;摔毁珠玉,小盗才不会产生;烧毁印信,人民自会诚实;击破升斗,折断秤杆,百姓自不争执;毁尽天下圣人的法度,人民才有资格和在上的议论……废除六律,消绝竽瑟,塞住师旷的耳朵,而后天下人方能恢复真正的听觉。

    若能毁去文章,舍弃五色,粘上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才能恢复真正的视觉;毁坏钩子、绳索,弃去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而后天下人才有真正的巧艺,俗语说:“大巧的人反似笨拙”,就是这个道理。除去曾参、史鳅的忠信行为,封锁杨朱、墨翟的言论,抛弃仁义之说,而后天下人的道德才能和玄妙的大道一致。

    如果人人不自显他的视觉,天下就不会被“光芒的气焰”烧坏;人人不显露自己的听觉,天下就没有忧患;人人不显露自己的智慧,天下就不会惑乱;人人不显露自己的德行,天下就没有淫邪的行为。

    师旷、工倕、离朱等人,都是标榜自己的德行以扰乱天下,于法来说,这是毫无用处可言的。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十九章知所属 01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语译】

    聪明和智巧伤害自然,所以弃绝它人民反而得到百倍的益处;仁和义束缚天性,所以弃绝它人民反而能恢复孝慈的天性;机巧和货利能使人产生盗心,所以弃绝了它盗贼自然就绝迹。这三者都是巧饰的,不足以治理天下。所以要弃绝它们,而使人有所专属。这便是外在表现纯真,内在保持质朴,减少私心,降低欲望。

    以下两篇精选包含了庄子怒斥教化的言辞,他特别引用了老子的两句话:“绝学,弃智。”在第二篇精选中,虽然他的驳斥稍嫌夸张,但确实也包含了深邃的哲理。当这些哲理被文明生活的物质条件取代时,人类心灵平静的本质就已丧失。

    本章第一篇精选是《庄子》外篇《胠 qu1 箧qie4》的精华,谈论的主题是“圣人生,大盗起”。第二精选则取自《在宥》。

    《胠箧》(开箱)

    《庄子》之《胠箧》

    为防备开箱、探囊、倒柜的小偷偷窃,必定要将东西用绳子捆好,用锁锁好的人,便是世上所谓的聪明人。但是大盗来了,背着柜,提起箱,挑着行囊而逃,还唯恐你绳子捆得不紧,钥匙锁得不牢呢!这样看起来,所谓的聪明人不就替大盗做了预备工作吗?

    姑且针对此事谈论一下:试看世上的聪明人有哪个不替大盗做铺路工作?有哪个圣人不替大盗看守的?何以见得呢?举个例子说吧!

    从前齐国人口众多,城市相接,邻里相连,鸡和狗的叫声各地都可听到;捕鱼的范围和耕种的地区合起来不下两千余里;全国境内,凡是建立宗庙社稷,实施地方行政等事,无不以圣人的法则为主。

    但是自从田成子杀了齐君夺得齐国后,竟连齐国取法于圣人治理国家的法度也一并“偷窃”了。所以田成子虽名为盗贼,却能身居尧、舜的地位。当时小国不敢向他抗议,大国不敢对他讨伐,竟使他的子孙传到十二代,这不是以圣人之法,来保护盗贼的安全吗?

    再进一步说吧!试看世上有哪个最聪明的人不替大盗积蓄货财?有哪个大圣人不为大盗防守赃物的?何以见得呢?

    今且以龙逢feng2 被杀、比干被挖心、苌 chang2 弘被破肠、伍子胥的尸体被投在江里任其腐烂等事来看,这四人是那么贤能,还不免被杀被弃,圣人法度的祸害也就可想见一斑了。



  • 林语堂谈老子 《老子的智慧》第十八章道废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语译】

    大道废弃以后,才有仁义;随着智巧的出现,才产生诈伪;家庭不睦以后,才显出孝慈;国家昏乱以后,才产生忠臣。

    大道废,仁义兴

    《庄子》之《马蹄》

    圣人一用心设仁爱的教化,创义理的法度,天下就开始大乱起来;一发明纵恣无度的音乐、繁杂的礼仪,天下就开始分裂。换句话说:完整的树木不去雕琢,怎么可能做出祭祀用的器皿?白玉不去凿毁,又怎能做出圭璋的玉器来?道德如果不曾废弃,何必要仁义的教化?

    像曾参、史鳅性情若没有离开正道,要礼乐的制度做什么?五色要是不混乱,谁会去做花样?五音要是不混离,谁会来应和六律?由此可知,雕琢木材,损毁物的本性制作器皿,是工匠的罪过;而毁坏淳朴的道德以行仁义,就是圣人的罪过了。

    虚伪的起源

    《庄子》之《庚桑楚》、《人间世》、《外物》

    本性的活动叫做“为”。若一个人的行为走错了方向,就丧失了大道。

    处世若有了戒心,就容易作伪;若是无心而任其自然,就难作伪了。

    宋国的演门,有一个居民死了双亲,由于哀伤过度而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宋君为表扬他的孝行,封他做官师。当地人听到这个消息,逢着他们的父母死了,都拼命地伤害自己的形体,结果大半都因此而死。